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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独悻悻地走了回来，功力刚恢复，打坐调息了小半个时辰，便不很坐得住。</p>
他又把僧人书架上那些经书翻出来看。</p>
待外面日头又斜了，窗外金红的余晖洒到了《金刚经》那一句“一切法皆是佛法”上，便凝视片刻，抬头看过天色，将经书放下，走出了竹舍。</p>
这个时辰，和尚该要来了。</p>
他照旧想要同中午一般，坐到屋檐下、台阶上去等，可刚走出来，一眼就瞥见了台阶下那一根被他扔下去的筷子。</p>
竹筷，斜斜插在地上，沾着点泥。</p>
可吸引他目光的，却不是这筷子本身，而是围绕在其底部的那些小东西。</p>
蚂蚁。</p>
大约是雪过了，雪水也淌走了，都从落叶下、洞穴中爬了出来，嗅到一点点油甜的荤味儿，便立刻凑作了一团。</p>
这一根筷子是中午沈独用来叉过酱肘子的，被他扔出去的时候还没擦干净，犹裹着一层沾着油的酱料。</p>
即便是朝下栽进泥里，也露了一截出来。</p>
此时此刻，附近的蚂蚁们，便一只排一只，汇成了一条细细的黑线，盘踞在那一根竹筷的底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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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试图搬动这“庞然大物”。</p>
但显然不能够，于是便从周围团了小小的渣滓和泥团，要将这竹筷的底部掩埋，作为储备。</p>
沈独坐台阶下看了有一会儿，见着它们堆了好半天才将这沾着酱料的筷子底部埋了三分之一起来，一时觉得好笑。</p>
一群愚蠢的小东西……</p>
他垂眸，一扯唇角，便直接将那竹筷拔了出来。堆在周围那些细碎的渣滓与泥土，顿时全部“坍塌”。</p>
对人来说，不过小小一撮土；</p>
对这些蝼蚁而言，却是一整个下午的辛苦劳作。</p>
一瞬之间，轰然倒塌。</p>
所有的小蚂蚁全都仓皇逃窜，什么都不能顾了。</p>
至于原本就在竹筷上的那些，有的没头苍蝇一般乱跑掉了下来；也有的停在顶端那一小块地方徘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p>
其中有一只，就颤巍巍停在那顶端。</p>
沈独抬了那根竹筷起来看，只觉得这小东西忐忑不安，徘徊不前，犹豫不决，实在又可笑又可怜。</p>
“若我是你，便纵身一跃……”</p>
跳下去未必死，但留在这“悬崖”上……</p>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将这一根竹筷转动，思绪却一下转回了自己当年被人逼到那绝境上的时候。</p>
与这一只蚂蚁，何其相似？</p>
只可惜，这小蚂蚁，还不够通透。</p>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p>
“你还是不适合活在这世上。”</p>
凝视了这小蚂蚁许久，沈独低低地念了一声，仿若隐隐带着怅惘的一声叹息，接着便垂了手指，轻轻将这竹筷点到了泥泞的地上。</p>
那小蚂蚁便在竹筷尖上，这一来又哪里避得开？</p>
竹筷点到地上的瞬间，它那一粒尘土似的身躯也就被按了进去，恍惚间竟似能听到一声折断破裂的脆响。</p>
沈独觉得是错觉。</p>
这么小的一只蚂蚁，哪里能发出这样清晰的声音？</p>
然而这念头才从脑海中掠过，他便意识到了不对。</p>
也许是太阳下山了。</p>
周遭有些冷。</p>
昏昏沉沉的暮色里，沈独慢慢地抬起了头，然后便看见了站在他面前五步远的僧人。</p>
不知他什么时候来的，他竟未察觉。</p>
依旧是那僧袍与珠串。</p>
佛珠在左掌掐紧，有轻微的晃动，在台阶上投下颤颤的影子；食盒拎在右手，可竹篾包裹的提柄，已经被生生握折。</p>
尖锐的竹刺，有几根扎入了僧人掌中，一点鲜血的痕迹淌开了。</p>
玉面犹如冰雕雪刻，清润之感渐褪。</p>
素日带着一点微微笑意的唇角已经拉直，两片唇紧紧地抿着，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肃穆。</p>
僧人的一双眼，也透着一种沈独从未见过的陌生。</p>
这般的姿态，还有这满身的感觉……</p>
不用他说，沈独都知道了。</p>
他手指还点着那一根竹筷，竹筷尖还压着那一只小小的蚂蚁，蚂蚁的尸体则沉在那小小的一片泥泞中。</p>
对人来说，这小小的一片泥泞根本拦不住任何脚步；可对蚂蚁来说，这小小的一片“泥潭”足以要了它一条小命。</p>
沈独重新垂了眼眸，看了一眼。</p>
竹筷的顶端还有两根短短细细的触须在动，是那小东西在挣扎，还没咽气。</p>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放手。</p>
可不知为什么，僧人方才那目光一下回闪在眼前，烙在了心底上，莫名激发出他骨子里那一股深重的戾气。</p>
本要松开的手指，陡然一紧。</p>
沈独面无表情，轻轻一用力，便用这一根先前僧人送来给他吃饭的竹筷，碾碎了那只挣扎的蚂蚁。</p>
“啪。”</p>
然后轻轻地一松手，任由竹筷倒了下去。</p>
他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来，看向僧人，仿佛没看到他并不好看的脸色和那流血的手掌，笑着道：“等你有一会儿了。今晚吃什么？”</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