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地接受着旁人好奇的注目礼,我忐忑地等着面前这个老教授的答案。

    “苏……慕……然?”头发花白,后背微驼的老教授年逾半百,水蓝色的眸子静静地盯着我的入场请柬。

    “休斯顿教授,慕然是我的学生。”想必眼前碰到的问题很棘手,我看到本杰明都是一脸无奈。

    “我知道。”休斯顿的大掌拍了拍本杰明的肩膀:“听说上次你从意大利碰到了一个好学生,怎么这次不带他过来?”

    我在这个教授眼里,完全沦为空气,被彻底无视。

    本杰明望了我一眼,讪笑道:“那个……不是,老师,我刚才想说的是……慕然是我的学生,所以这次能不能通融一下,别为难她,好不好?”口气已经带了些许的哀求。

    我竟不知道,原来本杰明跟眼前这个男人居然还有这样一层师生关系。

    摘下鼻梁上的老花镜,休斯顿眯眸静默地看着我,却是仍旧牢牢地将我的入场请柬给捏在手里,丝毫也没有还给我的意思:“抱歉,苏慕然,我不能让你进去。”

    “为……为什么?”为什么别人就能进去,就我不行?

    休斯顿教授皱起白眉,叹了一口气:“你知道么?五年前在巴黎的那场净化设计师竞赛平台的宣誓大会……我是……主创者之一。”

    花了半响才明白过来,李琛在机场分别的时候,曾经跟我提起过这个宣誓大会--“当时我也在法国,那个时候,不单单大小报纸报道着你的事,还有杂志专门设了一个专栏采访陆素素,甚至有不少的设计师纷纷跳出来宣誓签字,说是要净化整个竞争平台。”

    他的话,一字一句在耳畔响起,提醒着我所不知道的事,而这一刻,原本客气的笑容瞬间在我脸上僵住。

    “苏慕然,如果……我今天让你进去了,那不就等于我自己在打自己的脸么?”

    休斯顿教授一脸的无奈,两手一摊表示无能为力。

    忽然之间便觉得很委屈,眼前是这么好的机会,能够证明自己当初被冤枉的机会,却最终失之交臂。

    我明明什么也没做错,我只爱错过一个陆然,为什么前行的阻力会那么大?

    本杰明替我着急:“老师,能不能别这么无情?无论是‘白鹭’也好,无论是‘星光’也罢,我们举办比赛的最终目的不就是为了选拔人才么?我们不能因为曾经的过错而否决一个人的未来。”

    老教授不为所动,凉薄的目光看着我,无声地告诉我--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被驱逐出赛,是我命中注定。

    “老师,慕然她真得很有才华,五年时间的沉淀,她一定会让这里面所有人明白什么叫惊-艳。”本杰明仍旧在替我尝试。

    “很有才华?”休斯顿迟疑了片刻,探寻的目光望了我一眼,然后再次低头看着他手上那张娟白的请柬。

    本杰明肯定道:“对,给她一次机会,她可以向所有人证明。”

    “那好,给你一个命题,如果你可以在明天大会入场截止前想到让我满意的答案,我就让你进去,而且我保证也不会在这场展会里为难你,我非但这次不会为难你,有朝一日若你能凭借自己设计的东西入选‘白鹭’的话,那个时候,我也绝对不会再针对你。”

    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钢笔的时候,休斯顿教授一板一眼地对我说:“我想要告诉你的是,因为是污点,所以无论你多么有才华,设计的东西多么惊-艳,但你的污点,它永远都在,无法从你的生命中抹除。”

    ……

    ……

    从会展中心回到酒店的时候,我盯着休斯顿教师给我的“命题”,想破了脑袋,仍旧是一筹莫展--越绞尽脑汁地想,便越是鼻子酸。

    会展的请柬卡纸设计简约,背面娟白,原本是空无一物的,可我的请柬上,那原本洁白的背面却被休斯顿随意地画了一条直线。

    黑色的钢笔画出来的那一条线,在纯白的背景上,显得尤为突兀,尤为难看--切切实实,便预示着我人生的“污迹”。

    “苏慕然,你曾经抄袭的经历,就像在光洁无瑕的纸上画的这一笔,如果你能想到那这张纸重新变白的办法,那我保证不再为难你,而且我也不会让别人为难你。”这是他的原话。

    老教授给我的命题,要求很逆天。

    就像破镜难圆,就像覆水难收,让一张被黑线条给打破整体纯白格调的纸重新变白,意味着就要让这条黑色的痕迹消失--这分明就是强人所难。

    倘若一面白墙上被贪玩的孩子给印了几个肮脏的手印,如何让这一面白墙恢复如初?

    “慕然,我从酒店大堂要了修改液,你要不要试试涂上去看看?”将修改液递给我的本杰明很是无奈。

    “老师,如果你是休斯顿,这样的结果,你满意么?”

    本杰明揉着眉心,烦躁起来:“我还以为消灭了朱迪,躲过了那些缠人的媒体就万事大吉了,谁知道半路还能杀出程咬金,慕然,你说你这次来墨尔本比赛的,为什么就这么难?”

    是啊,为什么想要替自己正名,竟是这么难?

    “有没有考虑过伪造一封请柬呢?”从会场里偷溜出来的冉曦也在旁出谋划策:“选用类似厚度的纸张,伪造印刷出一张一模一样的请柬--”

    他的建议被本杰明很干脆地打算:“这个办法不行,因为每张请柬上,都盖着大会的专用章,这个章你也打算伪造么?这种行为可是犯法的,会被追究起诉的。”

    冉曦尴尬地冲我笑了笑:“抱歉。”

    “没事,”我摇头示意这不关他的事:“毕竟这个命题……很难。”

    对方能特地过来帮忙,已经让我很感激。

    “实在不行……写个‘白’字吧?”

    三个臭皮匠,已经慌不择路了。

    “冉曦,你指望休斯顿那个死脑筋看懂中文么?”

    长长的一条黑线难看地画在请柬的背面,根本无法擦除。

    我觉得休斯顿可能是铁了心不想给我这个机会,但我太想证明自己,错失墨尔本的这次比赛,我不知道又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让自己彻底丢开五年前“白鹭”的阴霾。

    走到套房的阳台上吹风,天空很蓝,墨尔本的海风吹柔了眼前所以的景致。

    我却仍旧心烦不已--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距离明天会场的入场截止时间,还剩最后二十个小时。

    而我现在,真的是黔驴技穷--想到的那些杂七杂八的解决办法,连自己都无法认同,更不用指望休斯顿会满意了。

    拉开玻璃门,冉曦将本杰明一个人留在房里思索对策,叹了一口气之后,开门见山:“慕然,今天会场里……不少的人,都知道你被休斯顿给卡在了入口。”

    我笑了笑:“然后呢?我是不是又被嘲笑了?”

    “还不习惯么?”他打趣我。

    “怎么会不习惯?我现在内心很强大,过滤那种程度的嘲笑完全不在话下。”每个人都会在自己的人生里碰到各种各样的挫折,我们总在由小到大的挫折中,不断升级自己--但我现在很大程度地确定眼前这个障碍,会让我倒退,但我心里却那么好胜地想要克服它。

    现实让我深受打击--东山再起,并不是我想得那么容易。

    “其实我今天下午过来,是想替念西带句话给你。”

    “……”

    “陆然他……现在应该已经到墨尔本了。”

    ……

    ……

    坐在出租车上看着冉曦给的地址,一路上我心里很矛盾也很纠结。

    先前在陆念西面前信心满满地死要面子,现在却不得不拉下脸去请陆然帮忙。

    我不想跟他有任何交集,但这次摆在我面前的机会,我又不想错失--休斯顿给的难题,潜意识下,我竟觉得陆然能替我想到办法。

    开出租车的司机是个年轻男人,从看到我给的地址的那一刻开始,这一路上就时不时地扭头望着我笑。

    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么?

    总不会是冉曦给的地址……是那种莫名其妙的地方,所以我让人家误会了?

    应该也不至于,至少从对方的脸上我没有找到任何不怀好意,相反,我甚至觉得对方笑得非常礼貌友善,含笑的眉眼里,竟带着一丝由衷的祝福之意。

    “小姐,你今天不应该穿成这样过来的。”他乐了一路,忽然开口跟我说道。

    “什么……什么意思?有问题么?”

    素色雪纺衬衫搭配黑色的A字裙,我不觉得我今天穿得有任何不得体的地方。

    年轻司机摇了摇头,兀自开车笑道:“只要你的那位觉得没问题就没问题。”

    一路上我都觉得对方莫名其妙。

    出租车停靠在路边的时候,司机探出车窗友好地向我指路:“那边的路太小太窄,我开不进去,麻烦小姐自己走两步。”

    在绝尘而去之前,他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笑脸:“恭喜你!”

    我皱眉,完全不明所以--但为什么隐约觉得自己像是被冉曦给卖了?

    依言寻路,顶多只能容四人并排行走的小青石板路,路的两边都种植着枝叶繁密的绿树,叶片错综交叠,阳光从叶片跟叶片交叠的细孔里斑驳地投影在地上。

    小路的尽头柳暗花明,视线豁然开朗,赫然映入眼帘的,是一幢中世纪的大教堂,米色偏灰的外墙,高高的穹顶上的十字架直插云霄,被堆叠得齐整的每一砖一瓦头透着历史的庄严和肃然。

    在教堂的门口我看到了陆然。

    熨烫得齐整的衬衫,随意半挽的袖口,他双手插袋,显然已候我多时。

    阳光投在他英气逼人的五官上,无端透着难以言说的祥和与温柔。

    四目相对,仿佛时光都在这一刹那静止。

    他用下巴点了点全敞的教堂大门,眉眼含笑:“苏慕然,作笔交易,怎么样?”

    他浅浅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很满足的笑意。

    我觉得出门之前没弄清楚这个地址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我今天的失误。

    而对于冉曦,我在想……我是否需要重新评估对他的信任。

    狠狠地丢下手里的纸条,我转身就走,却被他追上。

    “陆然,你放手。”目光冷然地盯着被他捏住的手腕。

    他望着我笑,气度从容:“我姐姐已经跟我说了你在会展上被人另眼相待的事情。”

    “陆然,你也有脸跟我提这件事么?”要不是他当年处心积虑地构陷我,我又怎会有如此下场?

    我想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站起来--可前行的阻力,却出人意料地大。

    他面不改色,神色温柔:“苏慕然,做笔交易?”

    我闭了闭眼,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陆然,我不会跟你结婚。”

    不能原谅的,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他。

    哪怕孤独终老,我也不会走任何一步回头路。

    他笑盯着我脸上的表情,眸中忽然闪过一丝玩味:“……自作多情。”

    “……”

    “谁说我今天要跟你结婚了?”

    “……”耳根“蹭”地一下烧红,我气得瞪圆了眼--自己……好像又被他无形地给戏弄了。

    可不结婚的话,陆然这个混蛋约我来这里干嘛?

    他笑着伸手来捏我的脸:“你怎么那么容易就脸红呢?”

    “别碰我!”

    “哪怕今天要跟你结婚,我也会找个空教堂。”

    “好,那今天就结婚。”

    陆然愣住了,“真的吗?”

    “恩恩。”我点点头。

    “好。结婚去。”

    ……

    好了,苏慕然和陆然的爱情故事到此结束,下面是冉曦的番外(一个很普通的婚姻故事):

    窗外,灰暗的天空出现了一抹亮光。

    冉曦看了看电脑的右下角,已经是凌晨六点多了,丈夫允文还没有回来。结婚已经七年了,他可是从来不会这么没有交代,就拿以前来说,即使应酬再忙,晚上六点都会回家准时回家报到。

    可是,在今年,他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回来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晚,有的时候更是彻夜未归。

    这已经是第四次这个样子了,虽然她红着脖子骂了他很多次,但是他就是不听,甚至变本加厉。

    莫非他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以前,她不安地和不少的好姐妹说了这件事,得到回答几乎是千篇一律,像他这么老实的男人才不会在外面有女人,即使是彻夜未归,那也是为了这个家奋斗,为了能让她过上更好的日子。

    她还是不放心,不安地在房里踱来踱去,此时允文妈也磨蹭起来做早餐了,他们一直都有早起去晨运的习惯。也因为如此,允文妈一直抱怨她生得懒,天天睡到日升半空也不情愿起床,就连允文的衣服也不洗一下,也不知道这个媳妇是怎么当的。

    她再也按耐不住了,拿起一件笨重的大衣,抖了了一下,就像往门外跑。

    允文爸左手拿着一副老花眼镜,右手拿着一瓶不知道是什么药来的,向她这边走了过来:“冉曦,你看看这是什么药?”

    本来她急着出去,想推脱的,但是又怕老人家为了省几毛钱,不去看医生,胡乱开点药吃。她接过了药,仔细地看起了瓶子的说明,药的成分都是一些壮阳的成分,如鹿鞭什么的。

    “这是哪来的?”她疑惑地看着允文爸,他都快奔七十了,怎么还吃这个?看来男人不管到了什么年纪,都改不了坏毛病,那就是好色。

    “这是治什么病的?很严重的吗?”他看着冉曦不发的样子,语气不禁点急,“是你妈给允文洗衣服的时候给抖出来的,我也没见过这药,蓝蓝的,圆圆的,挺好看。”

    什么?是在允文的口袋了找出来的?她不禁吃了一惊,那么是不是代表着他在那方面“不行”?

    冉曦忐忑不安地回想了一下,这一年他好像是没有碰过自己,一次也没有。

    “你放回他的口袋里吧,不然被他知道了,他肯定又大发雷霆。”她明白一个男人的心思,在某种隐疾方面,都是有苦自己往肚子里咽,不希望别人知道。

    后半句的话语气很重,听起来有一种恐吓的味道,允文爸向来就胆小,立即掉头折回去,差点就碰上了允文妈。

    “死老头子,你急什么急,这热粥倒在你的身上,我看你还要不要命?”允文妈是大山走出来女人,说话的嗓门向来就比常人大很多,这次受到了惊吓,更是要把整所屋子震翻。

    “谁知道你突然冒出来。”允文爸中气很小应了一句,就悄悄走进了冉曦的房间。她的房间早上一直没有上锁的习惯,因为每天这个时候,允文妈都进去拿衣服去洗的。

    “你要出去?待会还要上班?”允文妈看了她一眼,语气很平淡,好像白开水一样。

    “今天是周末,不用上班,允文彻夜未归,我想到他公司看一看。”话才说完,便泄气了,他怎么可能在公司那里,今天根本就不用上班。只是,现在这样懵然走出去,又该到哪里找?

    夜总会?还是宾馆?

    “这么大的人还怕走丢了吗?都弄好了早餐了,吃了再出去溜达溜达吧。他这么老实的人,就算有什么女人*站在他前面,他也不会去碰一下,你还放心不下吗?”允文妈喋喋不休地说着,心里尽是不明白,像允文这么好的男人,怎么会讨一个这样的媳妇。

    人长得一般,个子也矮,更重要的就是家务活没有一样是拿手的。不管怎么看,她都不是自己理想的媳妇,就在允文下决心要娶她的时候,家里就大吵了一次,结果她败阵了,也只好认命了。

    媳妇是允文讨得,陪他过一辈子的是老婆不是她,自己再怎么干涉,他却不领情,口口声声扬言说要当光棍。那好,她不管了,就放长线看他们怎么凑合着过日子。

    其实,她口里是这么说,心里多多少少还是希望他们把婚给离了,再讨一个贤惠一点的媳妇,她觉得允文这么优秀的男人不怕没有女人爱。

    “妈,你说的对,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他。”冉曦折了回来,扶着她,坐在餐桌边。

    允文妈不满地瞟了她一眼,心里嘀咕着,怎么一点也不关心自己的老公,他小时候啊,迟回了一点,我就打电话给老师同学什么的,直到找到为止。我看你刚才也是虚情假意,要不然你对他怎么这么不上心,我也只是不痛不痒说了一句,你就当真了。看来,我家的允文就是苦命,我们二老走了,谁还疼他?

    想到这里,她已经积累了一肚子的火气,既然不敢发泄在媳妇的身上,那么洒向自己的老头子还不成吗?

    “老头子,你跑到哪里了,还吃不吃?”意下之意,再不出来,都快给人家把好的给挑光了。

    冉曦怔住了,不知道又怎么得罪了她,吃粥的动作也不由自主放慢了很多。

    允文妈瞟了她一眼,见她也没有什么反应,依然喝得悠然自得,又喊了一声:“怎么了?还在房里干什么?”

    又是一声不响……

    “怎么会这样?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冉曦放下了碗,一脸不安地猜测着,以允文爸的性格,被轰了两声还不出来,接下来的就是一场经久的暴风雨。

    “闭上你的乌鸦嘴,一大清早的,就诅咒别人,你安得是什么心?”

    允文妈还是忍不住把火气发泄出来了,怎么会有这么腹黑的女人,就这么盼着我们死吗?你放心,我们也活不了几年了。她愤愤不平地在心里数落着,就往房间里走。

    冉曦早就见惯了,并没有理会她,就当作是耳边风好了,左耳进右耳出,反正是无关紧要的,把委屈吞进肚子也不会着寿。

    很快,允文妈惊天动地的嘶叫声再度响起:“老头子,你怎么了?你醒醒……”

    冉曦赶到的时候,只见允文爸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怎么了?快点拨120……”允文妈早就急坏了,不知所措地愣在那里,扯破咽喉就大叫,她见状,立即按着允文爸的人中,并让她打电话

    到了医院,冉曦打了好几个电话给允文,他一直都处于关机状态,自己的父亲都出事了,不知道还在哪里*快活?她真想把手上那台破旧的手机给摔了,并且让他永远都不要回来,当然,她没有这样的勇气,因为凶婆婆在这里。

    很快,允文爸就出来了,虽然他觉得昏昏沉沉的,但是医生说了,没有什么大碍,主要的原因是甜的东西吃多了一点,造成血糖过高。

    一路上,允文妈都喋喋不休地责备他,让他不要再吃那么多红烧肉,血糖高了不说,还长出了一个大肚子,好像孕妇一样,就连走路都成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