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韩菊忍不住打断,“非是小菊看不上,而是配不上,小菊也想留在姑娘身边多几年,姑娘就不要再乱点鸳鸯谱了,不如费点心思想想其他的。”

    呃,闵知行讪然,她明显感觉到韩菊生气了。不谈情,难道韩菊想做女强人?

    此次谈话有点不欢而散,而过完年后没多久,需要闵知行想的事情接踵而来。

    先,闽越发兵攻东瓯,东瓯告急,向汉朝求助,精卫阁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朝会上,太尉田?提议置之不理,而严助驳斥田?,主张出兵援救东瓯。一时之间,朝廷分成两派,针锋相对,势成水火。

    窦太后努了努嘴,轻描淡写地把这个大难题推给刘彘,还美曰其名为考验。闵知行听后大笑不止,心想窦太后的如意算盘打错了,这次其实是刘彘对内建立威信,对外建立邦交的大好机会!她让詹其带话

    给刘彘,三天后,刘彘正式下旨,派严助发兵会稽,浮海相救,不出一个月,就平定了局势。

    其次,东瓯一役后,刘彘极大地感受到战胜带来的乐趣。展开地图,刘彘凝视着北边的辽阔草原。张骞出发后没多久就失去了联系,和月氏联手对抗匈奴的事似乎遥遥无期。闭眼沉思,一炷香后,大笔

    一挥,写下圣旨――即日派公孙弘出使匈奴。

    至于公孙弘归来后陈述的情况不合帝意而被免职,后来称病辞官,在家赋闲就是后话了。

    最后,为了避免锋芒太露,刘彘和闵知行合议后,决定扩修上林苑,隔三差五跑去打猎,给窦太后一种沉溺玩乐的假象。

    几个回合下来,刘彘与闵知行配合得天衣无缝。就在闵知行洋洋自得时,精卫传来后宫的消息――卫子夫有了。

    闵知行的心情久久都平静不下来。孩子,对于皇家来说,能要挟所有,尤其是,这还是刘彘的第一个孩子。卫子夫会因此而获得无上的尊贵,她再也不是永巷里无名无份的女子。

    她呆呆地坐在窗前,施澈静静地守在旁边。一杯香茗,如此便是一个下午。等到太阳发出最后一道光芒,倦鸟翩然归巢时,闵知行才惊觉,自己原来可以发这么久的呆。

    “不找他解释吗?”施澈写道。

    “不需要。”闵知行摇了摇头。历史便是这样,只是落在纸上和发生在眼前,是天与地的区别。

    “不怕是误会?”

    闵知行还是摇了摇头,她跟自己说,即使是误会,也与自己无关。她越是这样想,越是忽略了眼眶里闪烁的泪花,自然也没有留意到施澈嘴角边一闪而过的笑容。

    离间计,施澈是屡试不爽,而这次洪留动作迅速,倒出乎意料了。不过,只要是他想要的结果,他可以不在乎过程。

    送走闵知行后,七赢一脸急色地出现,一反常态。

    “何事?”施澈怡然地斟茶。

    “回禀少主子,大事不好!”七赢附在施澈的耳边,嘴唇一开一合,施澈一向云淡风轻的表情,终于起了变化。

    “知行儿。”打开房门,刘彘出现在眼前。闵知行看着他,好半天,才说出两个字:

    “恭喜。”

    “知行儿!”

    “夜深了,陛下请回。”闵知行有点头痛,她迫不及待地想眼前的人消失。刘彘怒,他上前抓起闵知行的手,她甩开。他再抓,她再甩。如此数个轮回,刘彘终于软化。他从身后轻轻环抱住闵知行,在她耳边

    轻道:

    “相信我,知行儿,我不会做令你伤心的事。”

    “我没有伤心。”

    “你有。”他替闵知行承认。

    “那孩子的事,是真的吗?”

    刘彘一僵,然后在闵知行的肩膀上艰难地点了点头。难过瞬间上涌,闵知行挣扎着想要离开他的怀抱。

    “不要这样,知行儿,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又是怎样?”闵知行终于忍不住大吼,“难道孩子不是你的?卫子夫有了的事是假的?还是精卫阁的消息是假的?”

    “知行儿,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等事成后,我一定会给一个合理的解释你……”

    “够了,刘彘!”闵知行感觉到泪水就要喷薄而出,她说,“你现在应该在卫子夫那里,而不是在我这里,她现在怀了孩子,很需要你,你走!”

    “不要这样子对我,知行儿,不要这样子……”

    “小彘,你还是走吧,”闵知行吸了吸鼻子,“其实我们之间什么都不是,无论你纳了多少个妃子,有了多少个孩子,你都不需要对我解释,难道不是吗?”

    “不是的,不是的,”刘彘心痛地看着闵知行,“我对你的承诺依然不变,我会一世宠你,会封我们的儿子为太子,封女儿为元公主,我答应你的,都会实现的……”

    他在闵知行的耳边喃喃地说着,闵知行的眼泪终于不争气地缓缓流出。

    冷静下来后,闵知行算了算,估计馆陶长公主很快就会去找卫青的麻烦。自己是袖手旁观好呢,还是暗中相助好呢?可是,一想到卫子夫日渐隆起的腹部,闵知行心里就不舒服。

    最后,她决定,如果卫青连这个小坎都迈不过去,那他将来如何成为统帅三军的大将军呢?不管他了,听天由命吧,反正最后的结果一定是死不了。

    果然过了没多久,就传来卫青被抓然后被救的消息。只是,被抓时还是生龙活虎,被救后已经奄奄一息了。最后还不得不出动夏满,才把卫青从死亡边缘上拉回来。

    闵知行震惊:怎么会这样子?!不是应该只是受点皮肉之苦才对吗?!精卫打探后回来说,长公主当时吩咐是给点颜色卫青瞧瞧,没想到有几个手下把卫青往死里打,而现在那几个手下已经不知去向,就像人间蒸发一般。

    闵知行听完后,脊梁骨都发凉了。又是这种感觉。总是有那么一个人,站在你背后,如影随形,在你不知不觉时,伸出手,把你往深渊里推。那个人,究竟是谁?

    在闵知行苦苦思索而不得其果时,刘彘因为这件事而大为愤怒。他不能容忍有人漠视他的威严,尤其容忍不了一个又一个的女人试图踩在他的头上――窦太后他还没有能力扳倒,可窦太主你算哪根葱!

    于是刘彘正式下旨,册封卫子夫为卫夫人,任命卫青为建章宫监、侍中、太中大夫,并召贵卫青的兄弟,数日间给卫青的赏赐便达到千金之多。而夫人,是仅次于皇后的封号,长公主的做法无疑是适得

    其反。

    韩菊把册封的事告诉了闵知行,闵知行的心抽痛了一下。如果当初她派了精卫保护卫青不被捉去,那么是否还会有册封一事?可是,如果没有册封一事,卫青又该如何在芸芸众生中翻身做将军?

    韩菊看着闵知行陷入沉思,自己也不自觉地想起前几天四方来找她的事。

    韩菊从来不知道,也从不认为,像四方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人,也会忧愁。可那天,当她看见四方在屋顶上一下一下地荡着双腿时,她同样看到,忧愁如浓雾一样,围绕在四方身旁,怎么也散不开。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说笑,眉间是怎样都抚不平的小山川。韩菊就站在院子中央,等着他开口。

    终于,四方出声了。他说:

    “小菊,你几岁了?”

    “二十五。”

    “二十五呀?下个月我就二十了,按照我那里的规矩,我可以娶妻了。”

    “恭喜。”

    沉默了一会,四方缓缓说:

    “小菊,跟我走吧。”

    韩菊一愣,许久后,她摇头。

    “为什么?年龄?我不在乎。”

    “不是。”

    四方抿唇,拳头紧了松,松了紧,然后道:

    “我知道了。”决然起身,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毫不留恋地消失。

    四方走后,韩菊木然地站了很久很久。非是她不愿跟他走,只是他身上的那把宝刀泄露了他的身份。精卫阁有谁不知道,陛下苦苦寻找、欲杀之而后快的少主子的身边,有个带着宝刀的少年?各为其主的两人,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卫青的事让闵知行觉得很没有安全感,她打算找施澈来排解心中的郁闷,却发现,施澈消失了。

    没有比这个更能令人发笑的了。你说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就会无缘无故地消失了呢?可当闵知行看着空荡荡的梨园时,才知道这不是梦,也不是笑话――施澈真的一声不吭地消失了。忽然之间闯进她的生活,突然又抽身离去,不需要问一下她的吗?不需要吗?

    施府留下的仆人说,少爷突发急病,施老爷差人和少爷一起找神医去了。

    荒谬!闵知行满脑子都是这两个字。以她和施澈的关系,施澈不会不告诉她就走了,即使真的是急病,也应该让亲信六琴来通知她一声,而不是让她看着落锁的梨园而整个心都变得空荡荡的!

    “施澈,你给我出来!”一连几天,闵知行都在梨园里大叫。她实在无法相信,施澈真的走了!她好不容易和他在两千年前重遇,好不容易他的记忆在慢慢地恢复,他怎么能就这样离开!

    “你怎么能这样子对我?你给我出来!”喊到最后,闵知行声嘶力竭,路过的仆人都把她当成疯子,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赶她走。

    “为什么……为什么……”她低咽,泪水模糊了视线,哭累了,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隐约中,闵知行似乎看到了熟悉的梨花白,闻到了熟悉的淡淡药香。她感觉到有人在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秀发,然后是脸庞。冰凉的触感,却让人留恋万分。

    不要走,求你,不要走!闵知行的内心在呐喊,却说不出话来,只能低呜着,听起来像流浪的小猫在难过。等到她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旁边是一脸焦色的韩嫣。

    “你醒了,知行知行?”

    “施澈呢?”

    韩嫣顿住,脸上是受伤的表情。

    “我问你施澈呢?!他刚刚明明在这里!”

    “姑娘,是公子把你抱回来的。”

    “我是在问施澈!”

    “知行知行,死心吧,施澈走了就不会再回来的了!”

    “不会的,不会的!你骗我,你骗我!”

    “到底是谁骗谁!”韩嫣心中郁结,气憋在胸口,他真的很想把他查探到的事告诉闵知行,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们不懂,施澈他不会骗我的!他不会!”闵知行愈发激动,双手在空中乱挥,还划伤了自己的手背,血痕突现。韩嫣赶紧用力捉住她的手,声音软了下来:

    “好,好,他不会,施澈不会骗你,知行知行乖……”

    在韩嫣温声细语的安抚下,闵知行逐渐冷静下来。这些天,无论是卫子夫有孕的事,还是施澈消失的事,都耗费了她太多的精力。没多久,她就沉沉眠去。

    “公子,需要派人出去打听施少爷的下落吗?”小竹轻声问。

    韩嫣想了想,看了看熟睡中的闵知行,然后点了点头。不这样,她是不会罢休的。

    “那是往深山老林里查吗?”小竹想起以前闵知行给她们说故事时,神医都是住在破山洞里。

    “不,”韩嫣摇了摇头,“往南越查。”

    小竹一愣,然后说是。

    无论发散多少人出去找,也无论精卫阁本身的情报网有多么庞大,三年来,施澈依旧不见踪影。如果不是悦来酒楼还伫立在城东,闵知行几乎要怀疑,施澈是否真的出现过,还是那只是寂寞在初春的倒影。

    生活似乎回归到正轨,回到施澈还没有出现之前。闵知行没有再和韩嫣吵架,两人和和睦睦地生活在一起,她还去喝了卫长公主的满月酒,就像当年喝刘彘和陈阿娇的喜酒一样,只是这次,她喝得醉醺醺的。

    忘了说,卫长公主是刘彘的第一个女儿,起初窦太后欲封她为元公主,但在刘彘的坚持下,才成了现在的卫长公主。

    卫长公主现在已经可以撒着丫子,追着闵知行满地跑,饿着了,冻着了,委屈了,都会向闵知行撒娇,让卫子夫这个亲生娘亲好不嫉妒。

    闵知行时常想,如果自看见施澈的那一刻起,就赖着他,缠着他,嫁给他,不管刘彘和韩嫣了,那么现在自己是否也有这样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只是,会有如果吗?

    上一年,当韩嫣满脸期待地走过来跟她说,一起举行成年礼时,她才惊觉,原来韩嫣真的长大了,只是他始终拒绝任何一个媒人的说亲。

    闵知行开始时还怕韩嫣真的像她小时候担心的那样,走上历史安排的道路。只是她慢慢发觉,韩嫣表面上对刘彘亲厚,实际上却举止有度,而且似乎还很抗拒和刘彘的肢体接触。

    闵知行也没有深入去探究,她天真地以为,只要韩嫣没有和刘彘玩耽美,那么史书上关于他的命运就一定会改写。而事实上,一切冥冥中自有安排,不是闵知行想怎样就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