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然,你不能跟他走!”

    白秀行的厉呵声让我呆滞地站在原地,有些许动摇和犹豫。

    而三步之遥的陆然却只是摇晃着手里的钥匙眯着眼睛冲我无声地笑--我读懂他眼中的笑意:选择权仍旧在我手中,去还是不去。

    虽然陆然次次都说给我选择的权力,可形势于我而言从一开始便固定了未来的轨迹。

    看了看腕上银白色的手铐,我越发觉得白秀行真是天真得可笑--我不跟陆然走,难道我还要去坐牢么?

    明明抛弃了我,眼下到底又有什么立场来干涉我?

    他仍旧紧捏着我的腕死命不肯放,掌心的脉络明明那么熟悉,却注定跟我再无干系。

    现实委实很讽刺,我的手上仍旧带着一条洗得发白的结发同心绳--五年前跟白秀行去古镇,在一个小摊上拿我的一缕长发跟红绳编了两条手链。

    五年之后,我的手链里的头发已经稀疏得只剩几丝,而白秀行早已褪了属于彼此的红绳--三年牢狱,恍若隔世。

    我看到他露出的那一截腕,空空如也,心头像是被钝物击中。

    结发同心,不过是我一个人的痴心妄想。

    现在,是时候梦醒来面对现实。

    我用力挣开他的手,却再被他一把握住。

    “慕然,你不能去!”白秀行眼里的焦乱惊恐无以复加:“你知不知道你在玩火*?!”

    我盯着陆然手中的打火机,那张俊美的脸在打火机盖口开阖的橘色火焰中,一明一灭。

    我觉得白秀行其实说得很有道理--可我走投无路,我不想再坐牢,不想再暗无天日地渡过一年又一年。

    但是看他一本正经怒火中烧又恨不得替我躺到陆然身边的表情,我觉得好笑,便真的笑出了声,以一种调侃,故作轻松的口吻反驳他:“白秀行,死在温软的床上跟死在冰冷的监狱里,你选哪个?”

    那个窄小的铁窗之下毫无尊严的九平米的黑屋子,我这辈子也不想再进去了,死也不想进去。

    白秀行忽地愕然地松了手,跌跌撞撞地倒退两步,仿佛不能置信我所言。

    **一夜,免我十年牢狱。

    当双腿被分开的时候,我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迷离之中,看见被副丢在床头柜上的手铐。

    我只是无法预见,这么一副手铐,竟会是我一辈子的牢。

    “不是交易是什么?”自嘲的视线落在床头的那副冰凉的手铐上,我比任何人都明白--跟陆然**一夜来免我十年牢狱,今晚这一切,就是一场交易。

    很公平公正的交易。

    “当然不是。”

    “那是--”

    “爱情。”陆然低笑,在进入我的前一秒,吻住我:“因为爱情。”

    第二天昏昏沉沉乏力地醒来,寂寂无人的宽敞公寓里早已没了他的身影,可枕畔却仍旧留着陆然身上那种难以形容的干净的味道。

    雪白的床单上,那巴掌大的红色印记让我有了片刻的失神。

    床头柜上一杯热牛奶还冒着袅袅淡温,牛奶下压着他的电话号码。

    我并不打算承他的情,可穿好衣服站在门口,看着密码门锁上那9个冰凉的数字,不禁觉得头疼,犹豫着按着纸上的号码拨了电话过去:“陆先生,你好歹把门锁的密码告诉我……我今天还要上午班。”

    我恨我自己睡过了头,对于陆然,昨晚发生的事情总让我觉得尴尬无比。

    “……”

    我明明听到电话那头翻文件喝咖啡的声音,可陆然就是不说话。

    “陆然,你好歹把门给我开了,锁着我算什么意思?人生禁锢?!”把最前头的那句话礼貌地重复了三遍之后,我不禁也有些窝火:“混蛋,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用昵称,然后加个‘请’字。”他慢条斯理地提醒我。

    我彻底无奈,只想一头撞死在门上--陆然是牛人,我从出狱到现在,没有这么一刻生无可恋过。

    “北北,请告诉我门锁的密码是什么?”

    我一脸血地望着密码锁,人生自古谁无死,贱人先死我后死,其实恶心死了陆然了,我也不算亏。

    电话那头终于笑了--他是在逗我玩是吧?!

    “一共是四串密码,前三组是你的三围……36,24,24。”

    “……”我真想拿斧子凿了这个密码锁。

    “第四组呢?!”急着追问,我红着脸,等半天不见他有什么反应。

    “小慕然,我中午想吃鲈鱼,菜场的话在出了公寓往东三百米,买菜的零钱我给放在茶几上了。”

    “干嘛?”原谅我无法理解陆然脱线的神经。

    “我再过半小时下班回家,有爱心午饭么?”卖乖的口气,怎么听怎么欠揍。

    “陆然,你做梦!”

    “成,那苏慕然,你躺回床上去,再睡个觉,等我回来亲自给你开门。”

    威胁,这是红果果的威胁,这绝对是变相的人生禁锢!

    “怎么样,有爱心午饭么?”陆然不紧不慢道。

    “……有。”我能听见自个儿的磨牙声:“最后一组密码?”

    陆然一个人在电话那头乐道:“我们昨晚一共几次你还记不记得?”

    “……你去死!”

    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居然碰上这么一朵奇葩。

    一脚迈出公寓的大门,我头也不回就往西边走--爱心午饭?陆然,到底是谁在做梦?

    既然被放出来了,那决计是没有回去的道理--一夜交易之后,我跟陆然之间正确的关系应该跟平行线一样再无任何交集。

    可我料不到的是,我一回到酒店,竟被告知--我被解雇了。

    陈经理向我解释的诸多理由也敌不过一条:酒店庙小,供不了我这尊大佛。

    也是,昨晚晚宴上发生的一切在外人眼里看来,我跟陆然这三个字已经牢牢地画上了牵连,到底还有哪家酒店敢壮着胆子让“陆公子的情人”继续打扫客房的?好歹我这“*人”现在身价也该暴涨才是。

    “抱歉,陈叔叔,给您惹麻烦了。”恭恭敬敬地垂头道歉,一时之间,我连得过且过都失去了目标。

    为今之计还是得先找份工作来得实在,不然凭借我微薄的存款,要不了几天就只能露宿街头。

    踟蹰在电梯口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跟我一起等电梯的还有一个男人--男人穿着时尚年轻,带着墨镜,左耳上一颗方形的蓝宝石耳钻闪得很耀眼,一边用流利的法文讲着电话,一边顺手就从单肩包里匆匆忙忙掏出纸来记着什么东西。

    “啪”地一声,笔记本被掏出来的时候,一件被宣传报纸给包住的硬物也跟着掉了出来。

    “先生,你东西掉了……”我还未来得及提醒他,对方已经一脚迈进了电梯里,径直便阖上了电梯门。

    说巧不巧,此时我手边的电话恰然响起。

    “喂?”我买的手机是二手的,信号很差,一进电梯基本就是挂掉的命,无奈之下,只能打完电话再下去找失主。

    我不耐烦地喂了很久,电话那头沉默着就是不肯说话,反倒是那头时不时的磨牙声听得我很心慌,隔了半响之后,才听那个人幽幽地、恨恨地说到:

    “苏慕然,你属兔的是吧?”

    再次听见陆然的声音,原本打算栅格化的昨晚又开始倒带般回放,我面红耳赤,所幸他看不到。

    “小爷的爱心午饭呢?”

    “你家餐桌上三菜一汤一条大鱼,没看到么?”我决定睁眼说瞎话。

    “苏慕然,你耍小爷呢?”

    “是谁戏弄谁,自个儿心里清楚。”那四组密码,我光是想想就胃疼。

    陆然没说话。

    “没事我挂了。”他若有事,我也打算挂电话。

    “过河拆桥--”陆然忿忿道:“占完我的便宜拍拍屁股走得可真没半点犹豫--苏慕然,你不觉得有半点对不起我?”

    “跑得也未免太快了一点,”陆然埋怨道:“占完我的便宜拍拍屁股走得可真没半点犹豫--苏慕然,你不觉得有半点对不起我?”

    过河拆桥?占他的便宜?我几时对不起他了?

    昨晚分明是等价交换--陆然替我解围,想必也不过举手之劳,可我呢?我损失的,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现在下楼。”

    “干嘛?”

    “等你的三菜一汤一条大鱼--小爷的爱心午饭,”陆然道:“我在酒店大堂等你,一分钟之内出现。”

    “你做梦。”

    我知道这会儿我只要下了楼,必定会被陆然给逮住--而我自己却很明白,我跟他的关系应该到此为止。

    径直掉头就往安全楼梯走,酒店里穿过一楼的厨房可以拐到一条小弄,我不信陆然会连这个都知道。

    “陆然,我很谢谢你昨晚救我--但是有本事的话,希望你今天能像昨晚一样让我心甘情愿。”

    我不愿意的事情,谁也逼不了我。

    挂了电话调了静音,我捏着墨镜耳钻男掉下来的那一包东西--钻石手表,二十年前的老款,蓝宝石面的表盘外侧细细密密地镶着一排精致的南非钻,若摆到现今,少说也是价值七位数的东西。

    可吸引我注意力的却不是这块手表,而是包覆在手表外的是一张招聘张贴--“珠宝设计师”。

    赫然的五个大字,让我心动,站在昏暗的小弄里,仿佛头顶那隐隐穿透叶片的阳光都变得耀目--这才是我最初的梦想。

    ……

    ……

    来到vk的写字楼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真是热血得有点无脑,相较于那些准备充分、看上去经验十足的应聘者来说,我的履历资料显得尤为单薄--我大三肄业,只是匆匆地从网上找了些自己曾经参赛获奖过的作品图例,草草打印,也没有很悉心的装订成册,我的手边也没有任何珠宝设计的实样。

    更要命的是,我坐过牢--刻意在履历里忽略这点,只要他们不问起我大学肄业的原因。

    但跟旁人显而易见的差距仍旧让我临阵想要退缩,可这个时候面试官却忽地喊了我名字。

    轮到我了--硬着头皮也只能上了。

    面试的主席位上是空着的,可就在看清那坐在副席位上执掌应聘者生杀大权的那名女子时,我便愕然僵立在了门口--顷刻就后悔了自己的莽撞和无知。

    陆素素唇畔意味深长的笑容让我的背脊都陡然一凉。

    “慕然,真巧,我们又见面了。”

    她薄唇轻启,我却再无退路。

    我愕然僵在原地,却听到身后忽地有人不耐烦地催促道:“面试么?麻烦让让。”

    男人的声音很不客气,隐隐透着傲然。

    我骑虎难下,只得亦步亦趋地坐到面试椅上,却不料身后西装革履的男人大步流星越过我,径直便坐上了面试的主席位--左耳上水蓝色的耳钻一时之间迷得人眼花。

    我心神不宁地端坐着,浑身僵硬,后悔却也来不及了。

    “抱歉,迟到了。”

    “冉总监,找到了么?”陆素素将注意力从我身上收起,转头关切地问着匆匆来迟的人。

    “翻遍了都没看到。”男人烦躁地揉了揉眉心,仿佛仍旧不死心地翻着桌案上的文件。

    我看着那面试桌上那银底黑字的铭牌--冉曦。

    这个名字似乎在哪听过。

    “算了,我晚上回家再找找,还是面试吧--自我介绍。”

    冉曦干净利落的声音剪断了我的出神。

    “何必面试?”陆素素忽地开口笑道:“学长,苏慕然也算是我们的校友。”

    陆素素开口的第一时间,我便知道她想说什么--我今天真是活该自取其辱。

    “校友?苏……慕……然……”

    轻轻咬着我的名字,坐在主席位的男人若有所思地抬起了头,连坐在其他席位的一应面试官也纷纷对我投注了更多的注意。

    冉曦冉曦,我总算想起了当时学院里盛名在外的这个学长,年纪轻轻便在一次珠宝设计大赛里一举夺得头筹,打败了许多极富盛名的设计师,也令业界许多德高望重的尊长刮目相看,加之家底殷实,自然也是前途无量。

    “我大三肄业了,应该不符合你们招人的要求。”与其让陆素素羞辱我,不如我自己来结束这段可笑的经历:“抱歉,耽误你们时间了。”

    起身欲走,却忽地被叫住。

    “为什么肄业?”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错觉,冉曦的口气竟带着惋惜。

    心口的那道疤这两天里被人来回检视,早已血肉淋漓,可哪怕我不想解释,也自有人会替我解释。

    “酒驾撞死人还逃逸,蹲监三年--学校又怎可再收留她?”

    轻描淡写的陈述,却浸满了我整整三年的痛苦。

    唏嘘全场,那些原本望着我的热切目光都在陆素素的一句话里,变成了轻视的嘲弄,颇有挖**听八卦的可疑,面试官们窃窃私语的交流,不怀好意的打量,仿佛我就是一个异形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