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芽妹大大的墨玉眼,强忍了眼里的泪,捏紧了笔杆,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完,忽然之间豪情万丈,觉得人生成败在此一举:“大白,你要是再拐着弯儿说我笨……我……我……我今天晚上就要跟妈咪睡!而且这一个月……不,这一年我都要跟妈咪一起睡!”

    沉默足足一分钟之后,某个自认风华绝代的爹,扼腕长叹一口气,痛心疾首感叹道:“我们家的豆芽妹最聪明了,小豆芽的智商,摆明了天下第一!这道题目做不来吧?没关系,这题目明显太难了,要搁我小时候,我也一定做不来……”

    “别生气嗷,大白现在就教你怎么做……”

    坐在医院对面的咖啡厅里,隔着巨幅的明亮窗户看着那幢高高耸立的住院大楼,唐悦如一颗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在苏及陌平直舒软的嗓音里,缓缓放下――唐晋第二期的手术同样很成功,不日就能回家休养了。

    这样的结果,真是皆大欢喜。

    可唐晋的病情一询完,那种让人窒息的感受再次将两人之间沉默的气氛填满。

    天色不早,医院门口车流拥堵,咖啡厅外时不时地便响起几声聒噪的喇叭声,竟是恰到好处地让两人面对面的真空尴尬打破。

    远没了初时相见的惊喜和意外,不知怎地,自从那天晚上苏及陌提出复合的愿望之后,唐悦如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果决的性格里,居然还藏了“犹豫”这种懦弱的态度。

    她犹豫着如何开口拒绝,犹豫着,怎么样才能语意婉转地向他表达清楚自己的不愿意,同时又不伤到对方的自尊心――苏及陌这样善良的一个人,她不想此时自己若是拒绝他,彼此到最后连朋友都不是。

    真是应了那句话老话,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而爱情,必须要被摆到一个无法触及的高度,才有其让人期待的美感。

    所以,当苏及陌把一颗真心摊在自己面前时,她却可耻地开始犹豫想要推开――因为唯有到这一刻,她才明白过来,也许她对他的感情,并没有如自己想得那般深刻。

    也许五年的时光,已经让曾经的眷恋不舍面无全非。

    没有苏及陌,她一样可以过得很好,只是因为当初不得已的分开,潜意识里总觉得没有他,人生就不完整――初时失忆的她,彷徨无助,却又在最需要温暖的时候,被旁人硬生生地挪走了依靠的肩膀。

    可待羽翼日丰,她已习惯了孤独,享受生命里只有小可作陪的日子,亦习惯了坚强,坚强到哪怕一个人也可以跟家族持久鏖战。

    思路刹那间就通透地明白了过来,原来这五年里,她不接受任何人,并不是因为深爱着苏及陌,陷在回忆里不能自拔,而是她独身一人,早已强悍到无坚不摧。

    她深呼吸一口气,斟酌着如何开场,却被他首先抢白。

    “对不起,小如,我今天中午的时候有些冲动,”苏及陌开口,微皱着眉尖,脸上的挣扎是那么明显,微微颤抖的嗓音里满是忐忑:“我只是很想知道,你……迟迟不答复我,是因为你有婚约在身么?”

    如果她说一个“是”字,那么他定然不会再纠缠下去――一贯以来,他都不喜欢为难别人。

    “不是。”她摇了摇头。

    婚约不过一张纸,是死的――有毅力的话,她总有一天能够逃开宿命的束缚,而且,看似马上就要成功。

    “那……你爱你的未婚夫么?”

    她默然半响,实话实说:“不爱。”对陆然的情感很复杂,彼此不间断地纠葛了好些年,却根本谈不上爱,她更希望将陆然摆到一个亲人,一个哥哥的位置上。

    金丝边的眼睛后头,那双湛亮的眼中倏然便有欣喜闪过,心里的石头落地的那一刹那,苏及陌的唇角也不经意地扬起――他是明白的,从石桥底下相遇的对视开始,他就知道,她的心里仍旧还有他的位置。

    “小如……”

    “等一下,及陌你听我说。”

    他的迫不及待,却被她忽然提高的嗓音打断。

    “及陌你听我说。”她咬唇打断他,谨慎地在脑海里筛选拒绝的措词。

    “不要,听我说好么?”有些激动地插语,苏及陌深呼吸一口气,他文质彬彬又略带恳切的模样让她一时之间无法开口:“我知道我问得很唐突,可是……小如,那天的问题,你能不能给我一个答案……告诉我,你还爱我,你愿意跟我重新在一起?”一直都在等她的答案,失去过一次的人,他不想再失去第二次――更何况,他知道,她一定还爱着他。

    她想说“不”,想很果决地告诉他两个人兴许做朋友会比再做恋人要更好――可他小心翼翼试探的眼神,却让她沉默。

    “这些年,在国外,我也试过跟别人交往,可我发现,我忘不掉你。”

    听上去很诚实的告白――善良的苏及陌真是不会骗人。

    “我知道你有婚约,我也知道,你的家世复杂,背景不简单……但是小如,我想保护你……”就像五年前一样,给她一个依靠的肩膀――那年的她,不过十九岁,一个人孤零零的,却为了一个生父不详的孩子,倔强地跟亲人不依不挠对峙的模样让人无端便心疼。

    她微微皱了皱眉,“保护”这两个字,用在她身上,似乎有些不恰当――她再也不是那个躺在病床上自闭害怕,抗拒一切的小女孩了。

    她习惯了披坚执锐去保护唐可,早不习惯被人保护。

    “再困难的环境,我们可以一起面对,我会陪在你身边。”很善解人意的告白,却很奇怪地,打动不了她的心。

    “悦如,我知道你背后的利益集团错综复杂,你婚期将近,却一直不肯跟家里低头――既然你能够一个人坚持,那么我也可以陪你一起坚持,还有,我会对小可很好很好,我会待他如己出,很疼很疼他。”

    终于说到点上了,小可是她的软肋,而孩子其实一直以来,都需要一个好爸爸――心头刻意高高筑起的基石上,仿佛有石块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