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说太多遍心中就会很抗拒，若是被不同的人翻来覆去的问，不但不会发生动摇，反而会更加坚定这样的答案就是正确的，小茶心里明白，一定是有太多人看出了金陵侯府其实并不是什么阖家欢乐的好地方，所以才会心疼云溪这样苦命的孩子嫁进去之后，会承受多少本不该她承受的孤苦。
辰星说漏了嘴之后，任凭小穗如何逼问他都没有再说一句，嘱咐完那些必须注意的事情之后，趁着夜色，离开了季家，阮素是不会回答她们任何问题的，即便是回答了，她们也看不明白，小穗还没放弃，在云溪休息之后，拉着阮素去了一边闲聊。
这个时辰，除了小坞还亮着灯，整个宝云阁漆黑一片，小茶提着灯笼来到了高塔门前，知道季凌云不在，可明天她就要回去了，有些话，必须要在今晚说清楚才行。好在盛夏的风不算凉，她在夜空下站着，也倒是自在的很，这样的日子搁在十年前，她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不知过了多久，季凌云从一片黑暗之中翩翩而至，落在了小茶挂在树梢上的灯笼，晕染出的一团光圈中，竟是比那灯笼还要耀眼几分。“这里人手足够，明天我叫人送你回去。”说着打开了高塔的门，点了灯，指了指旁边的软塌。
小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才觉出脚有些肿了，也不客气，坐到了软塌上，只是够不着自己的脚，只能来回扭动着脚踝，让自己舒服一些，“多谢季少爷了。”
“有什么话快说，快子时了。”季凌云打开了窗户，靠在窗棂上，看着外头，心事重重。
小茶听到了辰星和小穗的对话，想问季凌云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却又觉得自己身份低微，凭什么去问他这个问题？可如果季凌云真的走了，那些要带云溪离开的话一定会变成个笑话，外人想不起来也就罢了，倘若真的是看到了云溪，指不定会在心里怎么嘲讽，“她们不会认为郡主心志坚定、对金陵侯一往情深，反而会认为她手段了得，把季少爷和金陵侯都玩弄于鼓掌之间。”
“帝君不是把这件事的舆论都压下去了吗？”季凌云淡淡问道。
小茶笑了笑，不禁觉得嘲讽，看来季凌云是打定了主意要离开了，打着为郡主好的名义大闹了一番，却因此让侯府得了帝君亲自操办婚事的恩典，可这事儿在外人眼中虽然是天大的好事，但季凌云不是被免了官职吗？他图什么呀？“季少爷只是单纯的想让郡主嫁的更好一些吗？是不是那些话都是骗人的？连奴婢之前看到的，都只是误会而已。那季少爷就不该让郡主在这里养伤，更不该对郡主这么好，让她习惯了你的存在，却又不敢妄想。”
“有人劝我不要飞蛾扑火，也有人劝我不要坏人姻缘，还有人跟我说，云溪只是太在意别人的感受，所以不敢正视自己的感情，你这话倒是稀奇，难道我有那么不能让人相信吗？竟让你觉得我是个骗子。”
小茶目光微闪，轻轻说道：“奴婢只是心疼郡主，在别人眼里，郡主家世显赫、锦衣玉食，那是有几辈子都享受不完的荣华富贵，可实际上呢？亲人一个又一个的离她而去，连最寻常的亲情都感受不到，怎么会开心？她发了疯似的不让丹阳郡主留下来的私产败落，就是因为看着那些，她能感受到来自娘亲的疼爱。
郡主从来没有在丹阳郡主的忌日中哭过，一次也没有，甚至是万般疼爱她的侯夫人的忌日，她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要是让旁人知道了，一定会说郡主的心是石头做的，可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若换做是旁人，大哭一场，叫天下人知道郡主的身世有多么坎坷，就是好事吗？奴婢想，丹阳郡主和侯夫人也不愿意郡主这样的。
她真的很坚强，坚强到让我们都心疼，在新城太学的时候，她夜里经常做噩梦，我们三个就轮流着抱她睡觉，你知道郡主有多瘦小吗？六七岁的姑娘，还不如人家五岁的孩子长的高，那会儿我们四个可真算的上是相依为命了，她不爱去学堂，太阳就整天背着她去夫子的院子学功课，玲子到处找山珍野味，可我即便做了她再爱吃的东西，她的身子都一直不太好。
我们谁都没想过，郡主会留下这么重的病，现在也十四了，竟然还没有来葵水，季少爷，你是知道郡主的身子将来恐怕很难生养，才会决定放弃的吧？”小茶并不期待季凌云会回答她什么，叹了口气，苦笑道：“最近我的话越来越多了，有时候说着说着就会想起以往的事，忍不住难过。”
季凌云眉梢一动，说道：“我不该和你说太多，虽然你是个婢女，可你也是云溪亲近的人，跟你说太多，也瞒不了她，你担心的事，我早已经跟她解释过了，可她有自己的原因。”
“季少爷这是埋怨郡主吗？奴婢倒是想问问季少爷，既然你早就心悦郡主了，为什么不早一些说出来呢？别人看不出来，可你应该最清楚，金陵侯的心并不在侯府，更不在郡主身上，他关心梓少爷比关心他自己还要多，这么多年他只有兄弟情，没有儿女情长，郡主从始至终都是孤零零一个人，我们对她再好也没有用，她除了能在太阳身上感受到一点姐妹之情，其他的什么都感受不到。
你倒是对郡主很好，可总是忽冷忽热的，还时不时的跟郡主说对她好是因为对丹阳郡主有愧，她即便是对你有什么感情，也是有了就赶紧熄灭了，难道季少爷感觉不出来吗？我们做奴婢的是不大可能陪在她身边一辈子的，老侯爷夫子又是那样的性子，好不容易有一个冷夫人对她是真心好，可却不能陪在她身边，就算认了师父又能如何？郡主藏着掖着不敢让旁人知道，反而还要担心会不会给沈丞相和涉老带去麻烦。
她只是渴求一份长久不变的情感，怎么就那么难呢？奴婢只是个下人，既不能让帝君收回成命，也不能劝说金陵侯改了性子，可是明知道郡主当了侯夫人是注定一辈子都要不快乐的，奴婢就想为她做些什么，哪怕让她换个活法也行，可郡主连这份心都不让奴婢去想，还问奴婢有没有替孩子想好名字，可请了稳婆，有没有把一应事物都准备齐全。”
小茶擦了擦眼泪，说道最后，竟是真的哭了起来，虽然话说的乱七八糟，甚至说到这里，连她自己都忘了最初是要和季凌云说什么来的，可此刻她倒是觉得畅快了许多，哪怕季凌云真的要离开也无所谓，不开心又如何，反正人活着就是希望，她们总有办法能让云溪快活起来的。
“奴婢该死。”小茶扶着软塌站了起来，吸了吸鼻子走向了大门，在跨出去的那一刻，她又忍不住说道：“奴婢希望，季少爷不要像帝君那样后悔，痛失了所爱，再想弥补，却也来不及了。”
按理来说，一个下人妄言帝君的不是，季凌云该赏个全尸才是，可这话从小茶嘴里说出来，季凌云只觉得讽刺，这就像他常说的那句话一样，这世上并没有绝对，但凡隐瞒下来的事情，不过是被人烂在了肚子里罢了。“回去休息吧。”
小茶紧握着双手，提起裙摆走了出去，取下了树梢上的灯笼，回头一看，季凌云已经关上了门窗，她不禁想，这人果然是很不近人情，且比金晨还要喜怒无常的，看来不管他跟云溪说了什么，云溪都没有应他，所以这也是打定了主意要走了，真的是好过分，这个时候，小茶不禁庆幸，幸好云溪并没有真的将自己的心门打开，不然这回又该怎么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