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洞里的柴火噼啪直响，两个瓦罐一个是枇杷膏，一个是冰糖雪梨，都飘散着清甜的香味，云溪将手里的书册翻了一页，又添了一根柴进去，专心看起来。毕竟是金晨要吃的东西，她就没有让厨娘过手，可是坐着又实在无聊，这才取了本书来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哪个穷人家的姑娘呢，发扬这凿壁借光的美德，一刻也不浪费。
外头的冷风呼啸而过，房门吱扭一声打开又关上，云溪又翻了一页，轻声问道：“晨哥哥醒了？”她抬头看了看瓦罐，又说道：“还得半个时辰吧，这雪梨得炖软了才好吃。”
灶台上的油灯翻了个灯花儿出来，整个厨房陷入了一种甜腻腻的香味中，云溪突然抬头吸了吸鼻子，说道：“怎么味道一下子就变了？是不是糊了？”她急忙起身用勺子搅了搅，“没糊啊？”这才又坐了下去。
摇晃的光影将两个影子拉的很长，一个聚精会神的看着手里的书册，一个双手背后，满脸凝重。云溪只当是太阳进来了，自己有时候会碎碎念太阳也是知道的，所以不理会自己也正常，“虽说我挺高兴梓哥哥感谢我，可他每次都送我礼物，搞得好像不愿意欠我人情似的，我又不在乎那些东西，你说这是不是他们商人的习性啊？如果每次帮忙都要回礼的话，那我就该把我整个人都赔给季少爷了。”
“可我没法儿赔给他啊，就算是想帮他问问绵绵的事儿都问不到，太阳，绵绵根本就不是她的真名吧？我觉得你肯定是连她的真名是什么都不知道，不然怎么可能找不到任何消息呢？她又不是神仙，飞走了？”云溪起身拿了两个小碗，往里头盛了两只雪梨和几个山楂，笑道：“你也喝一碗吧，外头怪冷的，别回头你也病了。”
果真是背后不能非议他人，她的话才说了一半，最尴尬的事情就发生了，云溪的手情不自禁的抖了一下，滚烫的梨汁洒在了她的手指上，烫出了一小片红渍，可她却动也没动，只低着头看着鞋尖儿，好像犯了什么大错。
季凌云微微叹了口气，大步走了过去，把那滚烫的瓷碗放到了桌子上，拉扯着云溪的手去了旁边的水池，将她的手指按到了冷水中，其实季凌云的双手比这冷水还要刺骨几分，可是云溪却能从中感觉到一丝温暖来，他在关心她，并没有因为她提起了绵绵而生气。
“还疼吗？”季凌云冷冷的问答。
“本来就不疼的，我的手一直很凉，所以没感觉到那碗有多烫。”
季凌云松开了双手，轻轻甩了甩水珠，冰冷说道：“看来是我多事了。”
“没有没有！”云溪掏出帕子替他擦拭了一下，笑道：“多谢你。”
“如果你真的想谢我，就好好的照顾好自己，还有外头那些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人，不用想着报答我，我不需要。”
云溪轻轻的哦了一声，心里却直打鼓，看来刚才那些话还是让他生气了，以前她说多谢他的时候，他不会这样冷冰冰的和自己说话。“我以后不会再说了。。你别生气。。”说道最后，云溪只觉得自己的声音已经低到自己都听不清楚了。
“你让金龙陪老将军玩儿的事儿，我也要谢你。”
云溪的心咯噔一下，他居然转开了话题，“不。。不客气。”
“还是客气一下吧，虽然老将军对金龙很满意，但是不代表和你的关系就很亲近，你要明白，有些事，他不和我讲，也绝不会和你讲的。”
好疏远的话，好陌生的感觉，云溪只觉得浑身的寒意都不及心底的冰冷，让她止不住的发抖。
“你对他倒是很好。”季凌云按住了她的肩膀，“这些下人的粗活你总是毫无怨言的为他去做，这样我也算放心了。云溪，不管往后的路有多长，我都会一直陪着你，可你要记住，我无法和你同行。”这些话也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一样，说着说着，竟是说不出的悲切和忧伤。
云溪猛然抬头，看着季凌云冷峻的眉眼满是纠结，她忽然明白了，她不是那个可以触碰他逆鳞的人，也许，从来都不是。他的心是冰封千里的雪原，外人根本就无法靠近。
“将来无论发生任何难处，让你手下的人来宝云阁找凌意。听到了吗？”
“会很累的！”云溪笑道。
“什么？”
“每次都找季少爷帮忙的话，大家都会很累的，我的事情关宝云阁什么事儿啊？再说了，季少爷那么忙，就别理会这些琐事了。”云溪眼神清明，似乎已经完全没了刚才的委屈。
这样的态度每一次都能让季凌云有火发不出来，他的秘密被挖了出来，他很生气，可谁又能坦然面对过去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呢？整个将军府都不敢说出那个名字，被这丫头毫无顾忌的问了出来，竟然还敢说老将军是知情者，丝毫没有惧怕。
她认错了，可认的实在是太轻易，季凌云实在想不出用什么惩罚的手段能让她后悔她总是这样爱多管闲事，那就不管她总行了吧？可他忘了，云溪这个姑娘，就算扔到深山老林里，也有着一个是能过出安逸日子的性子，根本不需要他忧心。
“我说什么你就乖乖应着，有那么难吗？”季凌云终是没狠下心来，其实从刚才云溪被烫了手的时候，他就已经没有办法再生气了，心疼这丫头总是为别人担心，总想着为别人做些什么事，每天除了自己，谁都想到了。
云溪微微一怔，心想她应了啊，怎么这人还生气了？“季少爷你坐。”云溪用袖子擦了擦凳子，将他拉到了上头，捧起那一碗梨汁喝了一口，递到了他跟前，“不烫了，季少爷吃一碗吧，天干气躁，人的火气也大，吃了去火。”
“我没生气。”季凌云接到手里，小口吃起来。
“季少爷当然没生气了，就是来教育我几句嘛，我都知道，我总是不听话，让你们担心全是我的错。”
季凌云愣了一下，看着云溪狗腿的样子，突然笑了出来，觉得自己每一次跟云溪生气，到头来就只有自己受罪，便说道：“你说的没错，我们确实不不知道她的真名。”
“不会吧？”
季凌云起身拍了拍云溪的脑袋瓜，笑道：“是真的，我走了。”说着开门走了出去，冰冷的风吹了进来，让云溪打了激灵，这真的好诡异。
“属下说的没错吧？主子还这能将这个心结打开。”太阳出现在了屋子，端起了另一碗梨汁吃起来。
云溪叹了口气，将瓦罐里的枇杷膏倒进了瓷盆中，洒了一些药粉进去让它自然晾凉，这才将剩下的梨汁倒进了瓷盅中，放到了托盘上，“季少爷实在是太难伺候了，你们从前是怎么忍受他这反复无常的性格的？就刚刚那么一会儿，我好像天上地下走了好几趟啊！”
“习惯了就好。”太阳笑道，“况且季少爷对七曜可么这么大的耐心，从来都是说一不二。”
“他怎么就对我不说一不二呢？每次都这样反反复复的，我还能经得起几次惊吓啊！不过还好，这次他没生气，但你们真不知道绵绵的真名啊？”
“主子，你这梨汁里放了什么？怎么这么甜？”
“我也奇怪呢。”这甜味都把季凌云身上迷幻的味道掩盖了，“好吃吗？”
太阳点了点头，“好吃，世子爷应该也喜欢。”
“先帮我端过去吧，我把这枇杷膏装好就过去。”
太阳应了一声，端着托盘离开了厨房，她竟然也干起了小丫头的活儿，真是不敢相信。
既然季凌云肯主动提及绵绵这个人了，就证明他已经开始接受这件事了，但鲍世明和季望年却是不知莲子厅里发生的事情，正对着清冷的月亮长吁短叹。
“你打算瞒一辈子？到头来还不是凌云去背负这些？”鲍世明闷声说道，“你知道云溪对菲菲说了什么吗？她让菲菲别太把梓儿当回事，结果这两人反而相处的融洽起来了。有些事儿啊，真的就别看的太重，你看你，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没有一个孩子看的透彻。”
季望年干笑了几声，说道：“我瞒了一辈子，是想让凌云别太当回事，怎么他就不听劝呢？”
“你只有说了，他才能听啊！你什么都没说还想让他理解你的苦心，这不是痴人说梦吗？反正经过梓儿的婚事之后，我是彻底放下了，咱们老了！不服老可不行。”
“你真放下了？那干脆把那宅子也一并给了云溪得了，反正她和安阳的关系好，一定能帮你完成心愿的。”季望年大笑起来，如果季凌云能有鲍梓一半的心就好了，鲍梓虽然也不听话，可他至少知道自己祖父有多么艰难。“咳咳咳。。。”不知道是不是笑的太过，竟是一口气没喘匀，就咳嗽了起来。
“若是云溪能答应我照顾梓儿就好咯！要不然我真的找个时间好好跟她说说吧。”
“鬼才信你呢！”
二人相视而笑，各怀心事，但季望年终是把老友的话听了进去，他写了一张纸条，塞进了金龙项圈上的铃铛里，而后微微一笑，“看天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