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季凌云在高塔中，彻夜未眠。
天亮之后，凌锐终于还是没能忍住那些岁星跟他说的话，推门走了进去，他知道季凌云在自我矛盾，一方面念及阮湘从前对帝君的情义，一方面又觉得对侯府有愧，可这两头都是与他而言很重要的人，本来阮湘被监禁，丰硕县主不再追究，两头都算安稳。可是冷慧茹的突然发难，将一切看似安稳的平静打破了。
“就算县主不跟冷夫人说那些事，难不成冷夫人就不会知道了吗？主子可知道，冷夫人在入帝宫之前，可是先去了南华寺为已故的侯夫人点了长明灯，她是先帝后非常疼爱的人，与丹阳郡主情同姐妹，和侯府的关系又一场深厚，怎么可能会不过问此事呢？”
“如果县主当真和世子爷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也便罢了，可她小小的年纪，承担了这么多不该承担的痛苦，无人倾诉，还得顾忌主子的心情，装作宽宏大度，这样公平吗？主子叫她不要恨阮湘，她即便做不到，也没有过多问罪，难道还不够吗？”
“属下知道，主子对丹阳郡主有愧，对侯府有愧，所以才对丰硕县主很好，可若是换做旁人，要了这好有什么用？那可是杀母仇人啊！冷夫人为县主说几句话又如何？主子怎么能迁怒到县主身上呢？”
季凌云轻轻问道：“难道你也和岁星一样，不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谁了吗？”
“属下不说了。”凌锐将手中的玉佩放在了桌案上那把钥匙旁边，“昨晚县主离开的时候，遇到了阮素，托阮素还给主子，可阮素不敢进来，便给了凌意。属下告退。”
房门被用力关上的那一刹那，季凌云终于转过了身子，那枚玉佩正发着莹润的光彩，他皱了皱眉，抬眼抄起了这两样东西，往围栏而去，纵身跳了下去。
阮素摘下了腰间月牙状的香囊，拿在手里视若珍宝，香囊早就没了香味，却是很久之前，她和阮湘一人一个的，她明知另一个可能早就不在了，却还是舍不得丢掉自己的，陈旧的桃色布料已经磨出了绒线，她轻轻一扯，就坏了，早就变成了粉末的干花洒在了地上，逐渐露出了一个青色的物件儿。
她小心翼翼的取出了那个物件儿，随后再无留恋的把那坏掉的香囊扔进了池子里，摩挲着那翠绿的玉葫芦，思绪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当她和阮湘都还只是个孩子的时候，将军府新来了一个少年，粉雕玉琢，别提多好看了。可她们地位卑微，从不敢靠上去。就这么看着看着，直到有一天，他突然长大了。那个时候她才知道，他有了心上人，却不能在一起。
相思之苦，那个时候她还不太懂，只是在他每次来将军府的时候，趁着夜色偷偷的来看他，给他讲笑话，给他做好吃的，然后，听他说他有多难过，而那个女子又是多么好。后来的某一天，他送给了她一个玉葫芦，说感谢她的相伴，不过，他不会再来了。
再后来，她生病了，少爷将阮湘送去了帝宫，阮湘在她的耳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她早就忘了，因为那个时候她还不明白为什么阮湘要这么做，可过了很久，她总算劝解了自己，只要她能好，自己便也是幸福的。
却原来，她用力夺过去的这一切，还是让她感觉很痛苦吗？那当初，为什么要抢去自己的名字和故事，还有那段温暖的感情呢？相思之苦，她总算明白，有多么苦了。
季凌云本来带着那枚玉佩想来问问阮素，云溪和她说了什么，刚过来就看见了阮素手里的玉葫芦，这东西是金世焕的，怎么会在她手里？他心中闪过了一个不好的念头，刚要夺过来，阮素警觉有人靠近，吓的站了起来，那玉葫芦便掉在了草丛中。
“你怎么会有这个？”季凌云知道她能看明白旁人的口型。
阮素知道自己闯祸了，这东西在香囊里藏的好好的，她也从没有和别人说过，才保留到了今天，她本来打算一会儿就将这东西找个隐蔽的地方埋掉的，没想到却被发现了，谁发现不行，怎么偏偏是季凌云？
季凌云已经握在了手里，拇指大的玉葫芦，通体翠绿，却粗糙的很，因为这是金世焕自己雕刻的。“阮素！”他全无耐心，大声呵斥道。
是那位少爷给我的！阮素着了急，连带比划和动口，将玉葫芦的来历说了出来。
季凌云当然知道阮素说的那位少爷是谁，可帝君怎么会将这个给她呢？他赠与的对象如今正在湘宁宫！难道。。“你究竟是阮素还是阮湘？”他的脊背感觉到了一丝凉意。
阮素噗通跪了下去，仰头哭了出来，可那口型季凌云还是能明白的，她说，她的名字是阮湘，而拿走了她的一切的人，才是阮素。
“那年你生病了，醒来之后便成了这幅模样，难道，是她做的？”她们可是姐妹，她怎么能下这样的狠手？
阮素点了点头，虽然从那个时候她失去了整个世界，但只要她在那个地方能幸福的活着，她便知足了，她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末了，只说了四个字：我不恨她。。
这话似曾相似，是季凌云每次劝慰云溪时都要说的话，阮湘是个可怜人，叫她不要恨她。没有经历过那种伤痛，他怎么敢轻易的叫云溪去不要恨呢？
一旁的凌锐扶起了阮素，告诉她不要再哭了，为了阮湘不值得！这句话也犹如一根刺，狠狠的扎进了季凌云的心中。他还将人关进了湘宁宫留了命，还以为她对帝君的恨是因为爱而不得，还将她所做的一切都掩埋了去，还打算和冷慧茹的威胁正面较量，根本不把玉石城放在眼里。可一切都是错的！
云溪接住了孙菲菲扔过来的手巾，擦了擦汗，活动了一下脖子，笑道：“我不想去洗脸了，菲菲姐，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我娘让厨房照着芳香斋的佛跳墙做了一道全素的，说你岁数还小，吃不得那些大补的东西，还是清淡些好。”说着便拿出了一个很大的瓦罐，盖子一打开，便飘香四溢。
查老师探头看了看，问道：“那我呢？孙夫人也叫我跟着县主一同吃这个？”
“哪儿能呢？”孙菲菲笑了笑，将最下头的一个瓷盅拿了出来，“上好的佛跳墙，比芳香斋的还多了两味海货。”
三人坐下开始吃饭，孙菲菲说起了昨夜的事情，“我叫人去督查院外头守着了，果真被查老师说中了，他们真见过少主！”
“那就好。”云溪笑道，“这回真逮着他了，一定当场捆了去拜堂，等你做了少夫人，管他再去哪儿呢！”
“我娘也是这么说的。”孙菲菲嘻嘻嘻的笑了，还挺不好意思，“多亏了县主和查老师，我娘说，要我好好感谢你们呢。”
“谁要你的感谢。”查老师瞪了她一眼，“以后这午饭便有你来负责就好了，正好省心，不然我还得整天琢磨着给县主吃什么呢，那食肆的饭菜可不敢端到县主跟前来。”
孙菲菲拍着胸脯说道：“我一定负责到底！就怕县主厌烦了。。。”
“不会不会！有你娘在，我大概这辈子都能吃到不重样的，改明儿啊，我还得好好的去谢谢孙夫人呢。”
“那我便叫我娘好好准备准备，恭候县主大驾！”
查老师将她按到了凳子上，笑道：“又不是明天就要去，着什么急？总得写个拜帖，约定个日子才好。”
孙菲菲想了想，也是这么回事，谁家拜访能直接上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