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觉得自己大概是有点缺心眼，舅母病入膏肓，自己还能一夜好眠，所以一大早的晨练便有些提不起精神来，叫小茶好一顿担心。
刚喘着气休息时，就听到院门口传来了声音：“还不进屋去，浑身都散着热气，这病才刚好，又要着凉了！”
“夫人。”小茶行礼，将手里的披风披在了云溪身上。
“舅母你怎么来了？这冰天雪地的，当心自己的身子。”云溪迎了上去，“若是想我了，就叫梨花姐姐来叫我一声不就好了？若是再将你染上风寒，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申凤儿微微发笑，“若是今天以前，我是绝对不会出屋子的，可那辰星大夫医术高明，竟叫我现在觉得舒畅了许多，若是不出来走走，真是白费了这么好的精神，再说了，我多久没来莲子厅了？”她四下张望了一番，“还是老样子，就是有你在，多了那么点儿活泼的感觉。”
“咱们快进去吧，小茶一早就冲好了蜜桔茶，正好暖暖身子。”
申凤儿挽住了她的手，往里头走去，“你还喝这蜜桔茶呢？这么多年了，是不是都习惯了呀？戒都戒不了吧？”
“倒也不是，就是那些花草茶都喝完了，只剩下这个了，穆姐姐很久都没给我写过新的菜谱了，自然也没什么新东西。”
“你这样聪慧，难道还能想不到新的？她不再给你写，大概是早就清楚你已经有所长进了。凡事不能总依靠别人，云溪，修行总是要看个人勤勉的。”
云溪点头，笑道：“我从来都不敢忘。”
“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可在我看来，除了林府丞，肯定是没有一个肯认你这个学生的，但你也算没给他们丢人，跌跌撞撞的，竟然也用那些学识，挨过了新城的四年，没有惹一点儿乱子，真是让人骄傲的很。”
“夫人小心。”梨花和小茶掀起了门帘，待几人进去后，小茶这才提起了在外头放了一晚上的盒子，里头是云溪想出来的一道点心，一定要冰冰凉凉的才好吃。
云溪将身上的披风扔到了衣架上，扶着申凤儿坐到了暖炕，说道：“在我去新城之前，我总是觉得我学的不够多，所以刚开始，还有些胆战心惊的，可后来，我发现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那地方什么人都有，渊博和无知就像两面镜子，不停的照在我身上，他们每个人都有可取之处，端看能不能被发现了。”
“现在，你可明白舅母的决定是何用意？”
云溪赧然，说道：“当我亲眼看到四岁的顽童在里头待了两年便再不敢胡闹之后，我便有点明白了，舅母不是要让我被那些严苛的规矩所束缚，而是要让我明白，一个人所能承担的后果究竟是轻还是重，完全取决于自己如何掌控整个过程。”
申凤儿闻了闻甜滋滋的蜜茶，却没有入口，轻轻说道：“新城太学的前身，其实叫新城学堂，再往前，叫夏氏宗祠。传说建立这个学堂的人，比起学子的学识，更注重他们的德行，只有永保初心的人，才能勇往直前，够资格，站在帝朝中，为天下苍生谋福祉。”
这些话，云溪从未听过，原来那地方竟还有这样深厚的历史吗？她以为那阴森森的地方，不过是收容那些落魄文人的地方，要不然，就是约束哪家不听话的孩子的。可谁心中没有猜想呢？都不过是传来传去的闲话罢了。
“可到了林府丞这一代，那些训示早就成了迂腐的言论，什么德行？真遇到事儿的时候，不如有个小聪明能将差事办好的脑子呢。一些人不满林府丞总是守旧，所以将新城学府分割到了县里，林府丞一气之下，便离开了新城，转眼，就几十年了。”
“怪不得新城的太学，竟全是别的县城来的孩子呢，怕是那些人早就知道，这里头，没几个正经的夫子吧？”
“林府丞虽然离开了，可同他有相同想法的人却还在啊。”申凤儿笑道，“你当能入了那围城的孩子，都调皮捣蛋吗？大多数都和你一样，天赋异禀，却不知，该如何将自己的能力好好的发挥出来，那里是一座灯塔，照耀着整个天下，也温暖了你们这些迷途知返的孩子。”
“舅母，我从前，是太不懂事了，让你操了那么多心，对不起。”
“不！是我和你舅舅，没有办法给你爹娘的关怀才对，本该带你出去踏青游玩，或者一同做点心做女红，骑马射箭，开怀大笑。可你有着县主的身份，不能没了规矩叫别人说出闲话，也不能有太多情绪，惹了别人猜疑。”
申凤儿叹了口气，将云溪手上的小动作按了下去，接着说道：“我要你独自住在这郡主府，就是要让你记住，你是丹阳郡主唯一的血脉，你可以不常出现在世人面前，但你绝不能是那些可以随意留下谈资的世家小姐。”
“我不希望你和你娘一样，聪慧机敏，却软弱心善，云溪，在新城四年，相信你已看过了这人世百态，不管他们的本来面目是为何？你只管心里明白就好了，别人教的再多，都抵不过你自己的体会，经历过那三次绝望，我相信，你已经足够坚强了。”
“舅母。。你。。你怎么知道的？”
“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完全隐瞒下来的，你要记住，那些眼泪足够让你长大了，事实证明，你也确实做到了，所以舅母才会特别开心，我的云溪，总算不是那个糊里糊涂的孩子了。”
云溪突然笑了出来，“从前我是小孩子，你们凡事不叫我知道，我可不是糊里糊涂嘛，要不然，也不会长这么高了。”
“昨夜你没有出府，我就知道，你能明白我的用意。若是你当真以为去一园雅梦看杂耍对你而言是放松的事情，那么今日，也许你就会处于舆论中央了。升学试在即，别以为这帝朝城里的人，眼睛只能看的到自己。”
昨晚啊，云溪垂了眼眸，其实她只是在等季少爷罢了，就忘了申凤儿说的话了。
“从前我舍不得让你们离开的太远，可老侯爷到底还是一早便料到了，永远留在原地，是不会有出息的，云溪，你的将来，晨儿如今可以安排一二了。”
“晨哥哥照顾我，那谁来照顾晨哥哥呢？”
“你啊。”申凤儿眼中支离破碎的寂寞，扎进了云溪的心里，“你们是兄妹，难道不该相互支持相互照顾吗？”
那舅舅呢？云溪不敢问，“云溪自然会的，舅母放心。”
“明日我叫了赛掌柜来，年节的装扮，叫她好好做几套出来，不仅你和晨儿，还有我和你舅父，咱们啊，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你也想想，有没有什么样子想做的，都记下来，明天一道告诉她。”
云溪想，这样也好，反正明天是涉家宅座谈会的最后一日，怕也是见不到什么大人物了，既然季少爷也千叮咛万嘱咐不叫她出去，那她就干脆陪舅母量衣服算了，便点了点头，笑道：“那我也给舅母画几幅出来好不好？”
“就怕你没那个时间，中午小厨房准备了铜锅，想不想吃？”
“舅母叫了芳香斋的铜锅？谢谢舅母！”
“正好将游超叫来，你们两个也说说话，你提前回来，怕是他还不知道呢。别再认不得你了。”申凤儿笑了笑，起身离开了。
云溪陪着走了出去，竟是在门口站着直到看不见了她们的身影之后，才动了，头顶之上，是难得的晴空万里，可那温暖的亮光却照不进冰冷的心。
“小小姐竟然没问穆姑娘呢。”梨花笑道。
“还好她没问，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了。侯爷还是回不来吗？”
梨花心中一紧，说道：“谁叫督查院忙呢。夫人，小心些台阶，你看那头羊该怎么处理啊？要不奴婢叫他们都片了得了，既然游超要来，肯定带着那些小伙计，这人一多啊，就怕不够呢。”
“你决定就好，要是还有多的，就给将军府送些去，季老将军的身体现在也是越来越不好了，冬日里吃些温补的，也好。”
梨花浅笑，“那奴婢可要吩咐他们再多准备些，听说啊，鲍家的老太爷和涉老都在将军府小住呢。”
申凤儿停了下来，仰头看向了那流动不息的云朵，好像人的运势啊，会飘去哪里，根本就说不定呢，“什么都好，只要有人相伴，吃什么都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