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本质上,他们两人本就是同一类人。x33

    至少在面对那九天神雷聚集在凌霄之上,怒发滚滚雷鸣的如今,她已然想通。

    手中的剑亦不曾犹豫,只在那雷霆积蓄之时一剑轰碎了刺目的光,任之重新在穹空凝聚:

    “有些事情是个道理,也终究只是个道理。

    把道理讲给世人听,世人似乎就能为自己的行为寻找到一个正当的借口。

    于是我只要舍弃了师姐,不去抗衡既定的命运,换来一个剑宗未雨绸缪的机会,一个不被浪费的灵台,便好像能让‘抛弃’成为一个能够被人接受的理由。”

    “小师妹……”

    “可对我来说,‘抛弃’了,就真的是抛弃了。

    不管是因为如何正当的理由而抛弃,师姐都注定要遭受千年的苦痛。

    哪怕师姐心甘情愿,我也不想看到这样的结局。”

    江秋皙挣开唐糖紧握自己的双手,眸光重又闪烁出了一抹森寒。

    手中的剑气颤起阵阵嗡鸣,四散的剑气在爆发的一瞬,剐蹭脚下的土地留下道道细密的痕迹。

    “我们练剑、修行,明明是想让往后的一切都顺我心意。

    可为何练成了剑,却还要因为这些‘道理’、‘责任’而妥协。

    如果我练了一生的剑,却到最后都要因为肩负的担子、因果的束缚不敢出剑,不愿出剑,任凭我珍重之人在千年苦痛中履历折磨,而默不作声。

    那这责任,便只能是我的束缚。”

    震荡的剑气迫使唐糖也不由远离她。

    她虽研习剑阵,却也不失为一个剑道高手。

    可她一生也未曾从谁的身上,见到这般磅礴的剑意。

    无畏的剑意。

    “我相信师父托付剑宗、闭关飞升的初衷,绝非是想让剑宗成为制约我们的束缚才做的。

    他一生潇洒自由,教给我们的剑,也绝对不该是被束缚的剑。

    想做什么便做,想斩什么便斩,这才该是我们手中之剑的真谛。

    剑,不该是被道理束缚的。

    它本应来斩碎束缚。”

    那持剑的女子还在呢喃。

    可每当她诉说出一句心意,周身的剑意便更浑厚一分。

    剑气便更磅礴一分。

    真心便更坚定一分。

    “若是道理束缚了我,我便该斩碎道理。

    若是因果束缚了我,我便该挑战因果。”

    明明是这天地给予了世人灵台,给予了他们修行的机会。

    修行、得道、飞升,不过是顺应着上天的真意。

    如今上天命运既定,本不该有人来阻碍这因果的闭合。

    却有人无畏因果的束缚,无畏命运的注定,试图打破这完美的闭合。

    或许她想过这一切注定是徒劳。

    如今的她或许还不配与天地作对。

    但这就是她的剑。

    “哪怕注定失败,也不能抹平我出剑的勇气!”

    那磅礴的剑意终于攀上了它能够抵达的最高峰。

    仿佛只差一步便可抚上无垠的穹宇,与璀璨的星辰。

    如雪般纯洁的白发在剑气的荡漾下随风飞舞,却褪去了仅剩的那丁点乌青。

    时隔七年。

    江秋皙那本被蒙尘的发梢,终于有了覆白的迹象。

    那颗沉寂了多年的剑心,仿佛又在此刻怦然跃动。

    突然!

    长剑“铮”鸣一声,神锋出鞘,剑意犹若银河倒泄,连绵万里,直指穹空内壁,惊起漫天龙吟——

    古池仍在心惊胆战。

    他不知江秋皙究竟想通了什么。

    站在万世鼎之外观察一切的他,只能看到那无匹的剑意涨而又涨,直至到他也骇然惊惧的时刻。

    他拼了命地将自身灵气汇聚在鼎口之中,化作了一份可吞噬万物之灵的虚无。

    那是鼎中万世所凝聚出的虚无,是他五千年来所能够积蓄出的最强手段。

    只待虚无降下鼎中,他五千年来用这法宝吞噬、炼化的一切灵气、妖魔、灵魂,都将归于那大天地之中,不再归他所有。

    如今为了抵挡这一剑,他不得不让这五千年的积攒功亏一篑,心中已是痛心不已。

    但这一剑仍然无可匹敌的轰碎了鼎口的虚无。

    古池眼见那万世鼎中倾泻出的浑厚剑意,甚至在冲出鼎口的一瞬撼动了这小天地三分,将他周遭无主的荒山轰地七零八落,将他身处的天地轰地骤缩半数方圆。

    骇然之余,他更是觉得气血翻涌,那精神矍铄的面容开始向内凹陷,直至只剩下贫瘠的皮肉挂在他干瘪的骨架,又“哇”的一声,口吐浑浊黑红的血液。

    这咳出的气血不仅仅是因本命法宝的受损,他寿元大减所带来的惊怒。

    更是他拼尽了所有妄图阻拦那一剑,却仍然无力回天的挫败。

    这世上怎会出现如此不讲道理的存在!

    自己修为远胜于她,阅历远胜于她,手段远胜于她,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几乎都远胜于她。

    偏偏她的剑远胜自己!

    这世上究竟有没有什么能抵挡她一剑的存在!?

    直至江秋皙与唐糖从那破碎的巨鼎中踏空而出,他都想不通这个答案。

    他不甘向着江秋皙怒吼,哪怕要扯断紧绷的声带,也仍然嘶声力竭:

    “凭什么,凭什么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抵达我辈修士一辈子也难以攀登的巅峰!

    凭什么你能无惧一切肆意妄为,凭什么你能受到上苍如此的垂怜,凭什么、你到底凭什么!”

    回应他的只有对方一贯的冷眼:

    “我不知道。”

    古池张了张嘴,没能再发出任何声音。

    可能这世间的一切本就没那么公平。

    上苍本就是不讲道理的。

    所以才能将这一切,赋予到一个不讲道理的人身上。

    而那凛冽的寒锋已指向他干瘪的喉头。

    古池放弃了抵抗。

    失去了万世鼎,他已没有反抗的能力。

    他垂下双眼,引颈受戮。

    江秋皙未作犹豫,一剑要洞穿他的咽喉。

    可在出剑之时,却又感受到了那因果的制约。

    她只觉得有人无形压下了自己持剑的手,仿佛她只要刺穿眼前颓废的老人,便有将倾的高楼付之一炬。

    应该就此收手,让一切都回归正轨。

    莫名的,心中有一个这样的念头阻止着她。

    因为她能够感觉到那股制约,和冲破制约后所带来的崩溃。

    是什么人在提醒着自己?

    天道、时间,还是心中对因果崩溃的自我警觉?

    江秋皙无法断定。

    可她几乎只是犹豫了一瞬,便强行压下了心中妨碍的念头。

    她手腕一抖,任凭长剑洞穿老人的咽喉,鲜血如柱。

    旋即,她只觉得耳边好像出现了什么破碎声。

    “咔擦”之后,她知道因果在此刻被她粉碎的一干二净。

    但除此之外,江秋皙并未感觉到其它的不对劲。

    她正要遁入空间之中,去查探江河那个时间的境况。

    却忽然发觉四周变得十分安静。

    那是一种无声的寂静。

    仿佛时间都停止一般。

    她心有所悟,连忙回看四周,却发现一切都在她洞穿古池的一瞬定格下来。x33

    如柱的鲜血不曾滴落,身后的唐糖呆立原地,连风都停止了既定的轨迹,停留在了她洞穿的那一刻。

    “时间停止了。”

    她柳眉微蹙,正要再度观察什么,却见眼前愈发变得灰暗。

    随后,她见到那本该向前翻涌的风,慢慢回到它来时的轨迹。

    那喷涌出的鲜血,以诡谲的方式向古池的喉咙倒流。

    甚至连她手中的剑,也不受自己控制的向回收拢——

    一切,似乎都倒流了。

    江秋皙正在疑窦之中。

    这莫非便是打破因果所带来的结果?

    可她却转而发现,就连自己的记忆,竟也在慢慢消退——

    连她,也成了长河倒流的一部分。

    她意识到,原来时间,真的开始倒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