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县城里的车站，没有什么座位序号，也没有排队上车。
就是车辆刚一停稳，随着售票员的一声吆喝。
一群人就乌泱泱的开始上车。
所有人都挤在一块，连同身上的行李。
不仅是被子衣服，还有一些大米农货。
甚至还有人带着活着的鸡鸭，叽叽喳喳的叫着，就只是绑了几根麻绳，一把抓在手里就要拎上车。
池婉长这么大，在电视里看到过春运的严峻，却也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这样的场景。
她一下子就看傻了。
反而是霍南川在一旁，反应飞快，拉着她往后退了一步。
霍南川先把池婉和霍初春护到了安全的地方，然后他才和霍冬至一同上车。
霍南川人高马大的好处，就在这个时候显示出来了。
他虽然上车晚了一些，却靠着一身力量，在拥挤的人群中，占据了一个座位。
还是靠窗的。
池婉看到霍南川和霍冬至都坐下了之后，才稍稍安心了一些。
而一旁。
突然传来一声急切心酸的呼唤。x33
“二哥——”
霍初春的声音，不再那样清亮，哑哑的。
甚至带着一些哽咽。
池婉一回头，果然看到了她眼角微微发红，眼眸含着淡淡水光的模样。
心中顿时不忍了一下。
其实霍初春的情绪，一直都挺稳定的。
哪怕是刚才，也是跟霍冬至有说有笑，对新鲜的事物充满了好奇。
虽然有离别的伤感，却也知道那是为了霍冬至更好的未来。
但是。
当她亲眼看到霍冬至坐上汽车，听着轰轰作响的引擎声的那一刻。
才真正有什么东西，触动了霍初春的情感。
她要见不到这个人了。
从今天开始，就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这样的情绪，在这一刻，才变得无比具象化。
让她眼眶发热，眼泪不停的在眼睛里打转。
她……舍不得。
霍初春的手，不知不觉抓握成了拳头，因为紧绷而微微颤抖着。
池婉在一旁，伸手搂住霍初春的肩膀。
她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语，而是任由霍初春宣泄着她的情绪。
这是每个人成长中，都要经历的一部分。
车上。
霍冬至从窗户中伸出头，朝着霍初春的方向喊道。
“小春，我会很快就回来的，会很快的——”
没有不放心的嘱托和叮嘱。
而是坚定的承诺。
“等这学期结束了，我就能回家了！”
少年略带单薄的声音，混在汽车的引擎声中，却还是那样的响亮清晰。
霍初春用力的吸了吸鼻子。
眼睛虽然红着，但是眼泪没有掉下来。
她用力的点头，挥手。
“二哥，我知道了，你要一路平安。”
一路平安……
也是池婉想跟霍南川说的话。
霍南川将探出头的霍冬至又按回了凳子上，用掌心揉了揉少年的头。
然后他也看向窗外。
对着车旁的池婉说道，“明天。明天我就能回到家了。”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深沉的情绪在无声涌动着。
霍南川和池婉之间，自然不会因为短短的一天，生出一些陡然的离别之情。
大概……是因为之前被突然打断的话题。
他们都还没能好好的聊一聊。
池婉站在人群一圈外的地方，听着四周各种各样的嘈杂声响，再看着也紧紧凝视着她的男人。
心里流淌着一股缓缓地暖流。
因为她此刻看到的霍南川，不再是那个伟岸坚强、无所不能的男人。
在那刚毅英俊的面容之下，也有着他的小情绪，小别扭。
会一边面不改色，一边又小声承认“吃醋了”。
这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霍南川。
池婉想等霍南川回来之后，等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
再亲口跟他说一句……
“如果你穿西装的话，一定更好看！比任何人都好看！”
他早已经，是她心里最重要的男人。
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
但是此刻。
他们只能用对视交缠的眼神，缓缓地表达着情愫。
汽车很快挤满了人。
闹哄哄的一片。
司机调转着车头。
才刚刚停下的车子，又要随着轰隆隆的引擎声离开了。
逐渐走远。
只剩下轮胎转动时候，飞扬起来的那一抹尘土。
慢慢的。
也会尘埃落地。
池婉一转身，看向了一旁的霍初春。
霍初春依旧望着汽车离开的方向，一直紧紧含在眼眶的泪水，再也忍不住的掉落。
扑簌簌的。
泪滴豆大。x33
“傻孩子，想哭就哭吧。”
池婉搂住霍初春的肩膀，将她往怀里一带，手心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后脑勺。
在这一刻。
她温柔的安慰着青涩的女孩。
霍初春感受着从池婉身上传递过来的关心。
眼泪掉的更凶了。
“呜呜呜……嫂子……我跟二哥从来都没分开过……”
“以前村里人欺负我，都是二哥保护我的……家里要饿肚子的时候，二哥也把吃的偷偷藏起来给我……”
“怎么就看不到了……我懂得……我都知道的……可是为什么要分开……”
其中的道理，她全都是明白的。
可是离开的霍冬至，就像是从霍初春小小的人生里割走了重要的一块。
她的人生，从此变得不完整了。
池婉一直轻拍着霍初春的肩膀，听着她伤心的呜咽声，也感受着那青涩美好的感情。
多么纯粹的年纪啊。
“小春，分开是为了下一次的见面，也是为了见到更好的彼此。”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可是我还是好难受……嫂子……”
霍初春小小的手，紧紧抓在池婉的衣服上。
“你难受就都哭出来吧。嫂子给你保密，绝对不把你哭的事情，告诉任何一个人。”
池婉承诺着。
并强调道。
“连你大哥我也不说。这是属于我们两个女人的秘密。”
霍初春听这话，眼泪不停的落下。
她靠在池婉的怀里，哭了好久好久。
……
在霍南川离开前，叮嘱池婉去找驾驴车的人，让她们早一点回村子里去。
但是池婉却不是这么打算的。
在回村子之前，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就是去找——孙大夫。
只不过这件事情，不适合带着霍初春一起去。
所以在这之前。
池婉带着霍初春去了供销合作社。
小姑娘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商场”。
那双在哭过之后，一直红肿带着水光的眼睛。
如同初生的小动物一样，不停在闪闪发光，到处看着。
“嫂子，这里好大，好多东西……”
“嫂子，原来这里就是合作社啊……”
“嫂子，我就只听他们说过，还从来没来过呢……”
霍初春的手，依旧紧紧抓着池婉的衣服。
像是怕走丢的小孩。
池婉拿了一些票子，还有一些钱给霍初春。
她叮嘱霍初春买一些东西，比如红糖白糖，以及一些日用品。
“……买了这些之后，剩下的钱，你可以挑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记住了吗？”
霍初春认真着小脸，点了点头。
她们两人说话的时候，周围有人时不时的看过来。
那些人在看到霍初春侧脸上暗红胎记的时候，目光会不由自主的停留一下。
并发出轻轻的惊呼声。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
霍初春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如此刺目的眼神了。
她不知不觉的，又想低下头。
池婉却在这个时候，轻轻摸了摸霍初春的脸颊。
“我们小春很好看，很漂亮，别怕。”
在池婉的鼓励之下。
霍初春微微往下垂的下巴，又轻轻的抬了起来。
“小春，嫂子有件事情要去做，所以要离开一会儿。你先买东西，买了东西之后，就站在这里等我。千万别乱走，我会很快回来的。”
“嫂子，你放心去吧。我已经是大人了，不会走丢的。”
霍初春眼神清亮，保证道。
池婉这才算是放心。
在离开前，她还在小路口给霍初春买了一串红彤彤的冰糖葫芦。
让她拿着吃。
霍初春舔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芦，很高兴的眯起了眼睛。
池婉笑了下，转身离开去了孙大夫的住处。
……
还是那个居民区。
还是那个散发着一股中药味的小院子。
池婉闻着飘荡在空气中的熟悉气味，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以前一般。
但是随着咯吱一声。
她推开门，走进了孙大夫的院子。
院子里。
晒着许许多多的中草药。
孙大夫拄着拐杖，弯着腰，正在给这些中草药翻面。
他听到开门声，稍稍抬头看了一眼。
在看到池婉的身影后，也没露出惊讶的神情。
反而是笑着说了一句。
“来了啊。”
那从容的态度，仿佛像是知道池婉会来一样。
或者说。
对于孙大夫的年纪，还有他经历过的事情，早已经心如止水。
无论他这个小院子里，是不是会来人，来人会是谁，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他才会如此的风淡云轻。
“孙大夫，下午好。”
池婉礼貌的问好，态度比上一次来的时候，显得更加的谦和。
因为——
这一次，她是有求于人。
孙大夫年纪大了，瞳孔带着岁月的混沌，但是眼神却是锐利的。
看向池婉的第一眼，就仿佛知道她是为什么而来。
“里面说话吧。”
孙大夫手里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回他那个古色古香的屋子里。
池婉跟在身后，放慢了脚步，紧紧的跟随着。
到了屋内。
孙大夫把拐杖一放，坐下后，先是喝了一口茶，才慢悠悠的问道。
“你这次找我是什么事情，不是还要卖药吧？”
池婉神情认真。
她回说，“不是卖药，我想跟您学医。”
闻言。
孙大夫那花白的眉毛，动了动。
他用带着稍稍诧异的眼神，看向了池婉。
空气仿佛是凝结。
就只有冒着热气的茶水，有着袅袅的白烟，还在空气中飘荡。
池婉神情不变。
她的眼神里透露着认真和执着。
孙大夫打量了一会儿，才又重新笑了起来，缓缓地说道。
“你能认识精血草，大概也有些家学渊源，小时候也是学过医术的吧。”
“的确学过一些，看过一些书籍，认识一些草药。”
池婉回答的很谦虚。
因为她心里很清楚，上辈子哪怕是学到了大学的知识，在这个从医几十年的大夫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孙大夫继续问道。
“那怎么又想跟我学医了？”
池婉的神情，还是那样的纹丝不变，眼神里带着她一直以来的执着。
却说出了一句。
让孙大夫都手一抖的话。
“孙大夫，我想学壮丨阳之术。”
池婉一字一句，语气坚定的说道。
孙大夫手里拿着茶杯，手指抖了抖，茶水撒出来了一些。
他连茶杯都没放下，而是先抬眼。
不敢置信的眼神。
甚至有些错愕和震惊。
然后……
是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
“你……丫头……你这个丫头……可真是有趣！”
“我都是活了快要百岁的人，还真没碰到过你这样的人。”
孙大夫笑得停不下来。
脸上花白的胡子和眉毛，都在一抖一抖的。
他看向池婉的眼神，也不再那么生疏客套，而是多了一丝好奇的探寻，以及亲近。
孙大夫放下了茶杯。
笑着问道。
“那你先跟我说说，你为什么要跟我学这个。”
“为了治病救人。”
所谓壮丨阳之术，其实只不过是治男性疾病而已。
完全跟性命没有任何关系。
但是对池婉来说。
这却是紧紧绑着叶思玲的命。
因为只有治好了贺西年的病，才能将叶思玲彻底的从婚姻牢笼里解救出来。
池婉在昨晚想了一夜。
这是她想到的最快，也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所以趁着今天这个机会，她立刻来了孙大夫这里。
孙大夫对于“治病救人”这四个字，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他听得多了。
也无能为力的多了。
人的性命，哪里是他们大夫能掌握的。
孙大夫只是好奇……
他看着池婉，揶揄的笑着，问说。
“丫头，该不会是你丈夫不行吧？他有这方面的问题？”
说着话的孙大夫。
一点都不像一个悬壶济世的医生。
像极了村口大榕树底下，那些抓着一把瓜子，说道别人家是是非非的妇人。
实在是……世俗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