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延边，已经进入了结冻期，冷，是林燃这个南方人来到延边的第一印象，这里是冰雪北国。
来到延边之前，林燃对于延边的印象大概还停留于，这里是国内唯一一个朝鲜族自治州，处于中朝边境，是国内最大的朝鲜族居住地。
他曾经还一度以为那个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的鸭绿江也在这里，但上网查了资料才知道，原来鸭绿江在丹东，而丹东属于辽宁省。
而延边则是在吉林省，不过话又说回来，南方常常将东北三省的人统称为东北人，但东北三省具体是哪三个省，估计找个南方人问，估计一下子还真回答不上来。
不过延边虽然没有鸭绿江，但还是有一个林燃在读书的时候在课本上知道的地方，珲春，诶，就是那个珲春。
当然除了这些关于延边的人文地理的事情，林燃承认自己的确是孤陋寡闻了，但是关于延边足球，林燃还是知道许多的。
因为延边有支足球队祖上曾经阔过。
延边富德足球队，祖上是成立于1955年的吉林省足球队，可以说绝对算得上是国内足球俱乐部的老大哥了。
1965年的时候，当时还是吉林省足球队的时候，延边队拿到过全国甲级足球的冠军，妥妥的阔过。
此后1994年，国内职业足球联赛刚刚开始起步的时候，当时的吉林省足球队就成为了整个中国首支外资赞助的球队，得到了韩国三星的赞助，当时改名成了吉林三星。
到了两千年的时候，吉林三星降级到了甲B联赛，整个一线队还有参加甲B的资格以两千五百万的价格卖给了浙江绿城。
二线队则是改名为延边长白山开始征战当时的乙级联赛。
到了04年的时候，延边长白山杀入了中国足球甲级联赛。
到了06年，也就是中国职业足球改革前的黑暗前夜，延边长白山财政出现问题，球员遭遇到了大规模的欠薪。
直到07年国内职业联赛出现改革曙光，延边州政府和延吉市政府共同出资帮助延边长白山渡过了最危险的难关。
此后北方联赛建立，国内职业足球联赛正式进入高速发展时间，延边长白山也逐渐走上正轨，但一直依赖于来自韩国企业的外资赞助，导致延边长白山在北方联赛中一直垫底。
没办法，国内足球市场火热之后，太多资金涌入足球市场，只靠着小家子气的来自韩国企业赞助的延边长白山，实在是家里没矿，只能勉强混个低保。
当然这也受困于吉林省这边的经济发展，毕竟没法吃大户嘛。
到了11年的时候，延边队又改名成了延边长白虎，据说是有了新的赞助商，反正怎样都好，总之延边队改来改去，哪怕在汹涌澎湃的国内职业足球如火如荼发展中，依然有些不温不火。
到了15年的时候，延边队甚至从北方赛区甲级联赛降级到了乙级，直到来自深圳富德集团的收购，改名为延边富德队后，才终于重返北方赛区甲级联赛。
总之可以说延边队过去几十年的队史，几乎就是中国职业足球的一段缩写。
可惜，延边队却没能够像广州恒远一样，在这波中国职业足球的曲折发展浪潮中一直吃到红利。
而是反反复复着，经历了整个大时代的浪潮。
对此，站在局外的人如林燃这般，也只能从网上窥视到整个延边队过去的一鳞半角，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但是对于四十一岁的金青而言，延边队的过去，几乎就是他的过去。
对于很多国内球迷而言，金青这个名字应该很陌生，毕竟他从未出现在任何国字号的球队中。
中国足球几十年来最辉煌的身影之中，从来都没有他的影子。
但是对于延边球迷而言，金青就是延边队的马克莱莱。
这个出生于1977年的朝鲜族后腰，从1996年开始征战职业赛场，当时才十九岁的金青就已经是延边队的一线队成员，不满二十岁，就成为了延边队的主力后腰。
曾经跟随球队征战过当时国内最高级别的甲A联赛，也跟随球队一起被卖到了浙江绿城。
但很快，金青就选择返回延边队，哪怕那时候的延边队只能踢中乙，但此后，却再也没有离开过，直到退役。
十二年职业生涯，除了因为球队被出售给浙江绿城，而在浙江绿城效力的那四年之外，金青将自己的所有职业岁月全都奉献给了延边队，直到退役。
一座城一个人，金青这个别说在世界足坛，就算是在亚洲足坛，中国足坛都没有多少存在感的球员，却是许多延边球迷记忆中无法褪色抹去的一个人。
而退役之后的金青，也没有离开延边队，而是加入延边队的青训梯队，成为了延边青年队的教练，然后一路跟随着延边队。
看着延边队从延边长白山变成延边长白虎，又从延边长白虎变成延边富德。
而现在，原本已经成为助理教练的金青，却又一次临危受命，在林燃率领着广州恒远抵达延边之前，成为了延边富德的代理教练，将会率领延边富德备战与广州恒远的足协杯比赛。
此刻，距离和广州恒远的足协杯比赛开始还有不到四十八个小时。
身为代理主教练的金青，却没有呆在训练场上或者办公室里琢磨着与广州恒远的比赛战术，恰恰相反，他开着车，在凌晨寒冷的延边街头，正在赶往其中一个球员的家。
不是去送温暖的，恰恰相反，他是为了去说服对方上场比赛。
说服他能够在踢完与广州恒远队的比赛后再离开。
是的，恐怕全中国，不，应该是全世界都找不到一支球队能够像延边富德这样的职业俱乐部，在比赛开始之前，竟然还需要主教练去拜访说服球员，让其能够在比赛中出场。
但这就是延边富德现在的情况。
作为北方赛区中的一员，受益于目前国内足球市场的火爆，无论如何应该都不会再重蹈当初延边队财政困难的囧局。
但可惜，延边富德要破产了，。
不是因为延边富德背后的金主深圳富德没钱了，而是因为税务的问题。
在深圳富德收购延边队后，一度野心勃勃，招兵买马，想要成为北方联赛的豪门霸主，摸摸长春亚泰和大连万达的屁股，在球员薪水上，深圳富德很大方，但是因为球员的高薪，深圳富德爆出了高达数亿的欠税。
然后就是一场大戏，总之到目前为止，别说是金青这样的代理主教练，就算是替补球员都知道谈不拢了，延边富德要破产了。
所以大难临头各自飞，在这种情况下，人心惶惶，别说继续踢比赛了，很多球员都在忙着寻找下家。
此刻，金青准备去拜访说服的这名主力球员，就是已经找到下家的人。
“抱歉，我知道，但是，总之就是很抱歉。”
“我能理解你的想法。现在球队，的确遇到了困难，但毕竟现在你还是球队的一员，俱乐部还没有正式破产，你就应该、也有义务上场比赛。”
金青试图说服对方，“而且你要知道，我们的对手是广州恒远，广州恒远有林燃，你难道不想跟林燃一起比赛吗？就算你不想，但要知道和广州恒远的比赛，全世界都会直播，到时候你只要有好的表现，难道还用担心未来吗？
看看那个拉萨城投的代俊杰，你比他差吗？不会的。但代俊杰就是因为跟林燃的比赛踢了一场好球，一球成名，现在据说都有机会去欧洲五大联赛踢球的机会了。所以，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让你扬名立万的机会。”
“我知道，我也很心动。我也想露脸，谁特么不想跟林燃一起踢球？但问题是，我没有办法。老大，你知道的，现在这种情况，很多人都希望俱乐部破产，退出北方联赛……”
“所以，你也想看到俱乐部真的破产？！”
“这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而是不会有人接盘球队了，几个亿的欠税，没有冤大头会愿意来接盘的。俱乐部破产清算，不可避免了。所以有什么意义？没有的。很多球队都等着球队破产，然后可以抢到这个进入北方联赛的名额资格。
他们不会愿意球队有可能保存下来，哪怕一丝可能都不行。不破不立，或许真的到了结束的时候了。再说了，就算我上场又能怎样，难道就能赢广州恒远，就能帮助球队起死回生？醒醒吧。教练，我劝你也赶紧找下家，别真的在富德这条破船上继续撑下去了。
没意义的。”
……
金青顶着刺骨的寒风，走在凌晨的街头，他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一个球员能够忍受来自在全世界注视下踢球的诱惑，可以拒绝跟林燃同场竞技的机会。
当然也许他其实知道的，毕竟要恰饭的嘛。
球队已经到了最后的穷途末路，很多人看着，很多人都在等着这艘航行了几十年，却一直修修补补没有真正沉没的大船彻底解体，玩完。
所以，就连球队本身的球员，也拒绝再给这艘破船最后一丝回光返照的机会，哪怕只是一个可能。
但如果让人看到了这支球队还有起死回生的可能，那么也许，很多人的命运都会因此而改变。
他只是不上场而已，金青可以罚他的款，冷藏他，甚至让球队跟他提前解约，起诉他，但没有意义了。
他竟然敢这么做，自然便不会害怕。
所以有时候，真的挺难受的。
因为最狠的人，并不是敌人，而是叛徒。
他就是一个叛徒，彻底的叛徒。
金青很愤怒，但最后又只能一声叹息，如果能岁月静好，谁又会去做叛徒呢。说到底，还是这艘船，要沉了啊。
足球是金钱的游戏，这些年来，国内职业足球发展的如火如荼，很多球迷都在期待着国内职业足球联赛，能够冲出亚洲，走向世界。
但其实更多的，也许还是如延边富德这样，一头扎进足球市场，妄图追逐市场的红利，结果一转头，才发现，原来足球赚不了钱。
说到底，这个世界上有的是热爱足球的人，可以为爱发电，但同样也有着商人，追逐利益的商人。
……
其实也不是非要那个人上场不可，只是金青觉得这可能是延边队最后一场比赛，确切的说是最后一场最重要的比赛。
所以他想要全力以赴，不留遗憾，而且说不定还有可能让球队起死回生，不说找人接盘，哪怕只是让背后的深圳富德，看到球队还有继续存在的意义。
那么一切其实都还有挽回的可能。
“这是一场重要的比赛，不，这是决定球队生死的比赛。”
金青告诉自己，开车返回俱乐部，他知道这是一场不能输的比赛，因为输了，那么球队也许就真没了。
但要是赢了，好吧，就算赢了，似乎其实也没有太多的意义。
难道有人会因为他们赢了拥有林燃的广州恒远，就大手一挥，掏出几个亿交税吗？
但总要有希望不是吗？
金青深吸一口气，在首发名单上又划掉了一个名字，然后沉默着，在青年队球员中挑选着合适的人选。
哪怕这个赛季结束后，球队真的宣布破产，但至少，还是要站好这最后一班岗。
至于其他的，不去想，也不去管。
……
林燃是直到和延边富德的比赛开始前，才知道延边富德目前的状况，竟然是一支已经走到穷途末路的球队，而且基本上已成定局。
虽然国内足球市场火爆，北方联赛哪怕比不上东南联赛，中部联赛那样火爆，强队林立，财大气粗，但也还算可以。
按理来说，应该不至于一支征战北方联赛的球队会没有人接盘才对，毕竟现在是人是鬼，都想挥舞着支票，跑到国内足球市场来秀一波，增加一下存在感。
不过在知道延边富德是因为税务问题后，林燃就明白了。
没办法，牵扯上税务，谁也不想沾惹。
“听说延边富德这边人心惶惶的，好几个主力球员，从上个月开始，连训练都不来了，更别说上场了。”
“正常，要恰饭的嘛。换了谁知道自家球队马上要破产了，还能安心上场比赛的？当然，咱们队肯定不用担心这个问题的。”
“今天的比赛估计会很轻松了。”
“应该的，听说他们主教练连首发名单都凑不齐，找青年队的球员来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