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雅文学 > > 伏机语 > 章节目录 九荒渊(2)
    “如意,先生说你今日没有去家塾,你躲在书房做什么呢?”金珣一把掀开门帘,迈步走了进来。虽说平日治家严肃得很,但是看见金惜,金珣还是忍不住眉眼带笑的。

    金家子嗣单薄,金惜前头原有一个哥哥,三岁而夭,金珣与夫人头三年都走不出那种绝望的情绪,所以自从金惜出生,整个金家便是万般宠爱。虽然后来还有了妹妹金珍,却也能将父母的宠溺都抢了走,全季陵都知道,金家大公子是金家最了不得的宝贝。

    金惜正苦恼着,突然见父亲进来,慌慌张张的:“呃,却也没什么,就是,就是……”瞥见桌边的《玄正纪要》,便随便扯到:“便是近来看着玄门典故很感兴趣,今日偷懒,躲在房里看了闲书,儿子知错了,父亲莫要生气。”

    金珣看看桌上的书,再看看一脸真诚的金惜,只是笑笑,道:“我倒是不怎么生气,你还是费费心思明日跟你的夫子好好解释吧。夫子的戒尺可还在堂上挂着呢,你胆子倒是不小。”

    金惜看着,觉得今日父亲心情似乎不错,冒险还是问上一问罢:“父亲,我,其实我……”

    “我知道,你想去九荒渊。”金珣对自己这个儿子的了解,比金惜自己想象的要多得多。“如意,你还小,向往别人说的仙道盛景,年少恣意,我都不反对。但是这次为父觉得你不该去。不仅是此去前途未卜,更是因为玄门此举,为父尚觉不妥。可我毕竟是一家之主,被架在这位子上难以推辞,只怕为金家树敌,又担心落人话柄。所以,我希望你好好想想,不要被如今玄门这大风吹昏了头才好。”金珣说完,温和地看着金惜,一手搭在了金惜的肩上:“如意,我知道别人都跟你说,你是金家未来的家主,肩上担子沉重。还说你应如何如何修行,如何如何得道。其实你便是你就好了,无须活在他人的眼光与言语之中,明白吗?”

    “可父亲,也曾对我失望过吗?”金惜想想自己平日虽然也不曾在修行上躲懒,可周遭许多人都只看得自己玩乐恣意,觉得自己是个不学无术的,不免害怕父亲是不是也会这么想。

    金珣笑笑,认真地看着金惜,一字一字十分清晰:“从未失望。”

    金惜有些茫然地想在父亲脸上看到一丝撒谎的痕迹,因为心里真的有些不信,可偏偏金珣却情真意切,弄得金惜倒慌张了。父亲向来有偏爱,有纵容,今日才知道,除了这些,竟还有看重。

    “如意,往后你走得越远,登得越高,世人碎语你听得越多。我同你一样大时,也曾为人障目,不见本心。那时我满脑子是赢,赢过所有人,因为我是金家的未来家主,一时间我都忘了自己修的是何道,为何修道了。

    “那后来呢?”

    “哈哈,有一次我还是输了,才发现自己眼界心思原来早已为周遭所困,如坐潭底而窥天一隅而已。那日我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应了‘浮躁’二字。如今玄门大盛,人人都觉得玄门之道已是无所不能,人人都想修道,人人都想引灵,却忘了人之大,打不过天地万物,草木生灵。人啊,总是太自负,总爱高看了自己。如意,人生许多事,欲速则不达,强求则不得。等有一日你想明白自己为何修道,才能真正让道为你所用,一切都不着急的。”金珣脾气温敦,说这长长的一番话也是不疾不徐,很是循循。

    其实从来金惜都觉得父亲做金家家主很不是他的个性,纵观玄门各家,家主几乎都是性格强硬之人,大概这样才叫人觉得这一门叫人惹不得,大概可以算得威吓。可是金家,立足季陵繁华境,本在别家眼里就是玄门的异类,没有一点点别人眼里的玄门修士应有的清苦或者苛薄自身,许多人惧金家势大,背地里却还是言语轻忽。到金珣这一辈,他性情温厚,为金家博得许多玄门名士的青睐,但是却也招来更多小人的挑衅,也许是觉得金家行事更加委婉,就更不放在眼里了。金珣从来不解释什么,也不会因为看轻者众,就急着为金家立威。金惜只知道,幼时常有人来金家闹事,闹着要一决胜负之类的,父亲每每出去应付,都会笑着跟他说:“如意,爹爹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然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父亲便真的会急匆匆地出现,有时耽搁久了,金珣匆匆赶回来还颇为抱歉:“如意啊,今日耽搁得有些久了,对不起啊,本答应了要陪你的。”就这么过了几年,渐渐的来的人越来越少。

    不过听说后来玄门许多人对金家家主已经从蔑视变为恐惧了,金惜每每听到这种话,都要问上一问:“金家主那么样的和善,你们怕他什么啊?”周围人看他的眼神大概可以分为“他不会是个傻子吧?”还有“他疯了”这两种,金惜被人看得莫名其妙,想着父亲绝对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可是冲回缙云坞,便看到父亲在书房正画着兰花,眉眼含笑的,回他的也只有一句话:“哪有什么瞒着你啊。”

    金惜于是时常觉得,父亲是个怪人。

    “父亲,我不是艳羡别人青史留名,只是有些困惑,不知人说修道者应如何如何,我是否也要与他们一同才是。我只知自己得老天眷顾,有引灵入体的资质,却不知自己为何修道,我不明白。”金惜想想,自己从没有想过究竟有了灵力,自己要修的是什么道。从小到大,一步步都仿佛只是从众似的,他人修行,我便修行,好像只是当乘了一件平常事,从没问过缘由。金惜此时想想,自己就像是那被蒙上眼睛拉磨的骡子,傻里傻气地不停往前走,却也不知为何走,也不知走哪去,也不知走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