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雅文学 > > 伏机语 > 章节目录 玉幽前尘(3)
    眼睛再睁开,便是一个白衣道人在窗边的药炉前挥着蒲扇正煎着药的样子,小道士勉力支起身子,想下床去。那人听见这边窸窸窣窣的声音,便转过身来,扇子扇来丝丝药香。

    “你醒啦?”那道人眉眼生得极好看,眉峰似剑,目若星辰,脸正对上窗边射进来的一道冷阳,眼睛里的神采仿佛被阳光耀得更是熠熠,他又是一身白色的袍子,仿佛戏文里说的仙人一般。金无意只觉得从小到大,他以为祁连白家那个白霁已经是他认为最仙风道骨的了,总是一身白,眉目又清冷的很,如今见到的这人,却仙风更甚。金惜突然觉得胸中有一丝热气漾开,想来是小道士的记忆里,那一刻,他终于觉得,玉幽山山风骤暖。

    那白衣道人说自己在玉幽山修行,自己在这里建了座道观,有些破旧,希望他不要介意。说话间,那人便盛好了药,给小道士端了过来:“这是我给你配的药,我药理虽然一般,但里面有银针草,想必驱寒的效用一定是有的。”他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脸红了红:“我,我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不大会照顾人的,特别是小孩子。不过你若不介意,先在这里住下吧,身体养好再出山吧,外边正是风雪连天的时候,你要冻坏的。”他眼睛里的流光闪了闪,天真赤子的模样,完全是十几岁少年郎的光彩。

    金惜看着他人的记忆,恍然间有些出神。曾经,他身边也是这样满目流光的人,可如今,却已经寥寥了,想着,金惜心里有些怅然。然而并不等他从感伤中回神,他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你叫我玉隐吧,我没有名字,隐于玉幽山修行,叫我玉隐就好。”那是只在传言中听过的名字,如今本人就在眼前,金惜颇有些震撼。

    突然,金惜面前的画面如走马灯一样动了起来,眼前一幕幕小道士的记忆轮转起来,他看到玉隐向自己伸出手来,拉着自己一步步向前走,行至一个仍是破破落落的房子前,转身笑着看他:“你看看,我给修了一修,是不是好多了!”旋即,那笑脸被抽了开去,眼前是玉隐拿着树枝,坐在堂前的大石头上,指点他练功的样子:“玉珍,你这个样子可不行,腿都在发抖。”第一次见玉隐严厉的样子,金惜只觉得虽然看着严格,却也并不觉得有拒人千里,反而是如兄长一般的关切而已。

    “原来叫玉珍啊。”之前与小道士打斗一番,却着实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想必是玉隐给他取了这名字,想来用了玉姓,便是把他当自家人了。

    又是一阵头昏,睁开眼,便是一个春天光景,玉隐走在前头,背上背着药篓,不时说着:“玉珍啊,我们走了好半天了,今天怎么一个笋都没见着?”玉珍在后边走得吃力,有些喘了:“隐哥哥,你,你走慢些啊,我,我,我。”

    玉珍还是比玉隐矮上一个头的样子,步子自然也小上许多,确是赶不上前头那人。于是,他耍赖似的一屁股坐下了,赖着不起来:“不走了不走了,笋也没有了,力气也没有了。”玉隐本想回头看他,却不料药篓太高,遮住了视线,只得转过身来:“阿珍,你是该好好锻炼身体,你这个样子怎么引灵,可还能修行?”玉隐跨过草丛走来,俯下身子就要把玉珍给拉起来,却突然目光一滞,整个人愣住了。他看见了边上半人高的杂草里,露出了一点衣角,似乎是有个人躺在那里。玉珍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吓了一跳:“哥哥,这,这不会是个死人吧?”

    两人一起走向草丛,玉隐掀开顶上凌乱的杂草,见躺着的是一个玄门修士打扮的人,便欲蹲下探他鼻息。金惜却感觉到玉珍的心里突然袭上恐惧的情绪,似乎很怕这个人。“哥哥,不要救他!”他几乎是喊出来的,眉头皱着,倒吸着气,眼睛里的害怕十分的明显。玉隐伸手扶住了他的肩,小心探问:“怎么了,你认识他么?”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问道:“从前为难过你?”玉珍眼里的恐惧漫上丝丝恨意,右手的拳头紧紧握着,骨节发白得厉害,他恶狠狠地说:“哥哥,这人不仅折磨我,还在严冬把我丢在这荒林自生自灭,而这一切不过是因为我挡了他们府上的车架,你说这样的人,我凭什么救他!”

    金惜眼前的画面又消失了,只是耳边似乎还有玉隐的声音飘来:“修道之人,心中戾气当能度则度,阿珍,今日救他性命,权当度你自己好不好。来日修道时,你也当…………”声音渐渐消失,周围黑暗无边,又一片死寂。等再睁开眼时,金惜只看得道观阶下聚集了几十个人,均是玄门中人装扮,举着火把,齐齐对着道观这面。

    金惜只觉得这副身体怒不可遏,举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有血正从手与剑柄握合处淌下,滴在白色的道袍上格外刺目。他几乎是对着下面的人在嘶吼:“你们!你们好啊!同道相残,要夺人修境!你们好不要脸!什么玄门大家?什么名门公子!狗都知道得恩报恩,你们是什么东西!”玉珍举剑指着下面领头那人,眼里的火烧得更旺:“李狗贼,你还号称什么君子,我呸,下黑手的卑鄙小人!”

    下面那人负手而立,嘴角似乎还有笑意。周围修士皆簇拥回护着他。黑夜火光之中,这笑中的不屑和得意刺得人眼睛生疼。金惜看着那人,总觉得哪里不对,猛然想起他襟边的云锦兰花是何物,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那是琅桓李氏族徽纹样。虽然金惜见过的李家人屈指可数,但是那纹样应该是不会记错的。看来百年前这玉幽山的同道之争,李家确是脱不了干系。

    “你该问问这玉隐真人,他是个什么东西,就敢同玄门争这修境。人幽之子,可也有引灵修行的资格?”那人伸手拨开耀在眼前的火把,不疾不徐道:“纵他天大的本事,今日无月夜,必死无疑。”金惜这才注意到,今日果真一片漆黑,毫无月色,想来若是体内有一半幽冥血,无月夜便是借不到一丝灵气,更不要提体内两股力量的博弈,今日便是巅峰之时。想来今日若是打起来,玉隐没有半分胜算。

    玉珍缓缓放下持剑的手,笑了,左手抹了一把嘴角有些干涸的血,擦得道袍袖边一片触目的异色。他抬头看着黯淡的夜色,眼里没有半分光彩,轻声说着些不知给谁听的话:“我就说不该救他,他不配,偏要教我放下。你可知这世上有人就是不值得度他,这世上就是不该有他。”他惨然地笑着,身子有些摇晃。天尽头悄无声息的染上一丝血红色,渐渐蔓延开来,原本如盖的厚厚云层里,似乎有什么要出来的样子。

    玉珍突然神情一凛,飞身下来,剑气凌厉,直逼阶下那人。可毕竟他还未能引灵入体,纵是剑法再精妙,面对玄门道法,还是有些吃力。那人只使一普通的御剑诀便以令他无力招架,李家一柄凌风到底是传家的法器,剑身本身就灵力非凡,相比之下,玉珍的和兮剑实在是自身没有什么力量,全靠使剑的人自身的内力,能抗下这几招已经很不容易。凌风剑身一转,在空中划过一道青光,突然绕到玉珍身后,玉珍避闪不及,左手的袖子被一下划拉了一大块,手臂上也有了一道淡淡的血痕。金惜此时在玉珍的意识里,只能是心里干着急,渐渐感觉到这具身体的疲劳,他能感觉到玉珍终究是不能扭转这颓势了。

    玉珍只得退守道观堂前,用和兮支撑住身子,不能让下面的人靠近这屋子。然而一道白色的身影却从房中慢慢出现,玉隐一头青丝褪去颜色,变得雪白,披散在肩头,整个人幽幽地有荧光从身体的每一丝皮肤透出,脖子出皮肤下的血管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仿佛身体要变得透明一般。他唤玉珍:“珍儿,别打了,你不是他们的对手。”说着,伸手扶住了玉珍的肩,一低头,瞧见了玉珍破了的衣袖,他竟笑了,看玉珍仿若初见时的关切,眼睛里光彩不灭:“珍儿衣服都破了,怎么像进山是一样落魄,长大了,该照顾好自己啊。”他将玉珍拉到自己身后,看着下面那些因为他的出现而面露惊异神色的修士,淡淡道:“你们,不该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