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伊知道,这是演戏。

    对她有多宠爱,就要表现得多宠爱。

    恩宠如山,后宫无人可及,却是一个别人眼中轻浮毫无身份地位可言的女子。

    侍人将外面的一张小床榻搬了进来,摆于龙床对面,中间会有帐幔隔开,钟离伊倒也是不在乎,等侍女出去后,独孤冽冷冷地看着她道。

    “自己过那边躺着,别弄脏了朕的床!”

    钟离伊吃力地坐了起来,又咳了几下,缓缓地走那边小榻上躺下,整个殿里,开始都是她的咳嗽声。

    钟离伊心里有些好笑,自己还患着风寒,如此一来,只怕他晚上也不得安眠了。

    如今已近年关,十二月二十七日了,再过几天就是大年,整个皇宫喜气洋洋,年年挂红挂绿,宫人亦忙得不可开交。

    太后驾到之时,独孤冽正坐在殿中喝酒。

    内殿里的钟离伊听到了禀报声,不由得怔怔,略淡笑,独孤冽是利用她,气得太后在这种时候也赶过来吧?

    “告诉她,朕不见闲人!”

    独孤冽冷冷地道,徐公公略有些犹豫和不安,“皇上,好歹太后也是……”

    “徐公公,朕的话你也不听了?”

    徐公公为难地颔首,退了下去,哪料不待多时,只听到徐公公等人的急急唤声,“太后娘娘,请您留步……奴才真作不了主,皇上不想见您……太后娘娘……”

    随着脚步声近了,独孤冽懒洋洋地抬首,但见太后一脸怒气地冲进来,徐公公等人也不敢强硬拉她。

    “冽儿,你是什么意思!?连母后也不想见了?”

    独孤冽扬扬眉,冷笑道,“在朕的心里,你没有资格当朕的母后。”

    太后气得直哆嗦,以前还好,独孤冽对她不理不睬,但很少出口伤人。

    现在,他越来越过份了!

    皇宫礼仪,规矩什么的,太后都没有权利管,连身边的侍女,也总是被换,没一个贴心的侍女。

    众人皆知太后被皇上厌恶着,虽然不知道原因,然,她们亦知趣地能避开太后就避开,以免被皇上暗地里惩罚。

    “哀家没资格当你的母后,好……好!怪不得你如此光明正大地将他国青楼女子带入龙殿!怪不得你有意让那女人来沾……”太后气得说不出话来,或者……她亦不是有意贬低钟离伊。

    钟离伊怔了怔,紧紧地揪着被角,唇轻淡然之笑浮起。

    没身份的女子,在后宫,终是被人贬低,忽略,讽刺的。

    然,她不怪太后,因为之前的自己亦厌恶青楼女子。

    “那女人怎么了?太后,那女人比你干净一百倍呢!”独孤冽懒洋洋地笑道。

    太后脸『色』巨变!

    虽然侍人都不在,可是独孤冽当面说他,心里难免悲伤不已。

    “好!你如此厌恶哀家,那哀家就一头撞死在你前面!”

    太后愤怒地叫道,独孤冽脸『色』大变,冷冷喝住那正欲往柱上撞的太后!

    “别死在这里,弄脏了朕的地方!当然,你若一死,朕就将皇权交给你最厌恶的男人的子孙!”

    这一喝,如同天雷响彻大殿。

    太后喘着气,愤怒地看着独孤冽,慢慢地后退几步。

    她认了。

    她的皇儿,比她聪明得多了。

    她的弱点,她的担忧,全被他瞧得彻底透明,只要她一死,她想维护的东西,再也没有了。

    她怎么可以将她辛辛苦苦抢回来的东西,交给别人?

    太后咽了一口水,眼眶渐渐地红肿了起来,看着冷漠的面无表情的独孤冽,“好……好……这才是哀家的皇儿……至死,也不愿将哀家当人看。”

    她悲怆地道,哈哈大笑几声,颤抖地朝外而去。

    外面,大道明亮,而她的双眸若有雾遮掩一般,什么也看不清。

    侍女于外默默等待,太后立于龙殿前,看着那片晴朗的天空,悲怆地『露』出一笑容。

    多少屈辱,多少悲苦,多少眼泪,她都曾一步步地走过来了。

    如今,却在这坎上卡住,停住不前。

    活着作甚呢?连最起码的幸福也没有了,连最起码的尊严都没有了。

    太后目中闪烁着泪光,缓慢地朝前而去……

    独孤冽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狠狠地掉过头去。

    母子情分,从那天开始就变得如此不堪。

    当太后离开后,独孤冽才看到了钟离伊默默倚在屏风前。

    “你都看到了?”

    独孤冽冷冷开口,他缓缓地步至榻前,坐下,缓慢地斟酒独喝。

    钟离伊颔首,“奴婢全部听到。”

    独孤冽倒也没再开口。

    钟离伊眉头一蹙,至少是什么原因,令得独孤冽如此厌恶太后?

    刚刚如此绝情的话,都能说得出来,他们的关系比想象中的还要差透了。

    独孤冽躺了下来,一边喝一边斜睨脸『色』苍白的钟离伊。

    有侍女进来,将钟离伊的『药』汤端来。

    她默默地喝下了,什么也不问,不过独孤冽倒是当着侍女的面,走到她身边。

    她的嘴里还有苦『药』味。

    他不仅仅换了龙殿里的侍男,还将一批年轻宫女调入侍候他。

    虽然表情常常冷漠,然而那一改变,已让全宫中的侍女暗喜。

    只是她们都知道,皇上的改变,都因这个钟离伊而改变的。

    侍女的脑袋低得几乎及地,不敢抬首看一眼。

    没有皇上的命令,她又不得退下。

    于是,在这一天的午后,皇上和青楼女子钟姑娘在榻上寻欢的消息道儿,传遍了后宫。

    当然,传说越来越浮夸,刚刚还说得有模有样,后来越说越离谱。

    有人说钟离伊用媚术来获取了独孤冽的心,为人『淫』『荡』,手段下流,才博得盛帝一时的欢心。

    转眼间到了除夕之夜,皇宫中处处火树银花,挂满了火红的灯笼,热闹不堪。

    陵皇宫中,靡靡之音不断,舞姬腰细而盈盈起舞,琼浆玉『露』盛于黄金酒樽之中,袅袅酒香缠绵扩散。

    众嫔妃依位而坐,太后倒亦于主座侧边,淡淡地抿着桂花酒,两额浮起薄薄红晕,双目却黯然无光。

    而龙殿之中,风寒症刚刚过了的钟离伊眉头紧蹙,在独孤冽那冰冷的目光下,慢慢地褪下了自己那厚实的衣袍。

    有一侍女送上一件衣袍,钟离伊提起,脸『色』更是不悦。

    “皇上,您让奴婢穿那么单薄的衣裳?”

    独孤冽冷笑,“朕的命令,你敢违抗?”

    钟离伊怔了怔,低下螓首缓慢地回道,“奴婢不敢。”

    侍女为其更衣,独孤冽如冰的目光缓了一点,缓步走了内殿,示意徐公公将那酒杯灌满,徐公公犹豫了一下,终是将酒樽斟满了酒。

    不久,钟离伊步出,却见她微微颤抖,在那么寒冷的天气里,穿上那龙单薄的衣裳,自然冷得不可压抑地颤抖。

    “过来,喝掉它!”

    独孤冽冷冷地指指案上的那杯酒。

    殿中,隐约飘『荡』着酒的芳香。

    钟离伊脸『色』变了变,她不曾喝过酒,怎么今晚独孤冽那么怪,让她喝这些东西?

    徐公公连忙笑道,“钟姑娘,皇上是体恤你,喝了这种烈酒,定能暖着身子。”

    体恤?

    钟离伊心底冷笑,体恤的话,怎么可能让她穿如此暴『露』单薄的衣袍?

    “奴婢不喝。”

    钟离伊冷冷地答道。

    独孤冽拧起眉头,挥挥手示意众侍退下,钟离伊这才道,“皇上,奴婢从来不曾喝过酒,一喝……奴婢会醉酒,怎么还能陪皇上出宴?”

    是的,在她十岁那一年,曾偷偷地喝了一口酒,哪料,醉了两天一夜,吓得母后魂儿都丢了。

    从此,她亦不敢再喝酒。

    独孤冽冷着脸,端起那杯酒一饮入口内,却不喝下,蓦然抓住了钟离伊,强势地噙上了她的唇!

    钟离伊大惊,挣扎推开他,却无能为力。

    嘴一张,独孤冽口里的酒便被他强灌而入。

    咕噜一声,钟离伊狼狈咽下,被呛得一阵狂咳,独孤冽放开她,冷冷地看着咳得满脸红霞的钟离伊。

    待其咳得平息下来,独孤冽冷笑道,“走吧,蠢女人,那老婆子在陵皇宫候着我们呢!”

    钟离伊抹了抹咳出的泪,那一口酒下肚,如一团火似的,在她体内点起了火苗。

    刚刚换上了单薄的金丝衣,冷得手足麻木,而这一口酒,竟然让她的全身都暖起来。

    钟离伊双颊浮红,粉若桃花,檀口吐香气,细腰被独孤冽一揽,便脚步踉跄地朝外而而去了。

    陵皇宫中,众人等了许久,皇上独孤冽方携着那名青楼女子“钟依儿”缓步而来。

    瞬间,整个陵皇宫鸦雀无声。

    众人目瞪口呆,望着一袭龙袍的独孤冽,和他身边的那个女子。

    除夕之夜,天气尚寒,而钟离伊却穿得单薄无比,一件闪闪发光的金丝衣,裙裾以珍珠点缀,轻盈中又能听到轻轻的珠子碰撞声。

    钟离伊如此形象,惊得整个宫中的人都震惊了!

    太后也怔怔地看着这一幕,独孤冽却带着淡淡的笑容,扶着软软的钟离伊坐到主位上。

    众嫔妃眼瞪瞪地看着那脸若桃花双眸醉的钟离伊,暗地里恨得牙痒痒的。

    太后脸『色』微微一变,缓了缓,终是端起玉杯,抿了一口花酒。

    她从很年轻的时候,就学会了喝酒。

    风雨十几年,日子却还没有好过来。

    整个宫内,仍然是鸦雀无声。